张芷美 参加故事会的朋友们合影 / 七天传媒图片 我站在窗前,望着那雨雪交加的天空、积雪踩实的路面,寥寥无几的行人,心想:这样的天气和路况,恐怕会影响我的故事会,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有三五位来宾,照样可以“围炉夜话” 。 不料,来的人比我想象的多。起初我打算搞一个女性故事会,鸿展听后说:“干嘛要‘性别歧视’?”对呀,怎么能排斥异性呢!男性和女性看问题的角度有差别,男女混合座谈阴阳气场交融,气氛会更好。 第一次搞故事会,令我想到孩童时端着小板凳,踩着“排排坐吃果果”的节奏向前凑,全神贯注地听讲故事,直到听到 “到点了该睡觉了” 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距离那时已很远很远,但心中却抹不掉那个情景。 我从未搞过活动,更不用说主持活动了,不需要什么仪式或开幕词,我只希望每位都有机会发言,不要一言堂,要多言堂。大家各自倒了一杯业主准备的热饮,围着圆桌坐下。我开了个头,从《紫妹》书中“母亲,我的支柱”那一章选了一首我为怀念母亲冒雨送饭的诗。我用英语读了原创 (Our eyes met),后请胡宪读了我的汉语译文。我不会写诗,第一次尝试,诗作小组组长看出我有点儿胆怯,对我说:“写诗是用“心”写,不是用脑写。”一句话给了我勇气和力量。 之后,玉琴叙述了她对母亲的怀念。玉琴2003年定居加国后,每年都回台湾陪母亲过旧历年,直到 2018 母亲去世,享年105 岁。她谈到母亲晚年拄着拐杖含泪送行,心里明白这一去就不知有没有下一回,很是动人。她很后悔母亲去世前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我同样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终身遗憾。母亲离世后,我回北京再没有家的感觉,况且老胡同老房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府井也变得面貌全非,昔日东安市场的老北京风味一去不复返。高玲准备回国探亲,已经十年没在国内过春节了,她没来参加故事会,但在微信中写道:“感恩妈妈在,家就还在,有家可回的时候就尽所能常回,紧紧地拥抱妈妈。” 今年是尹灵到蒙城 25周年,她谈了全家办理出国和抵达入关的经过,干过傻事儿、走过弯路、遇到好人相助,也做了件后怕的事,把孩子临时托付给一位陌生人看管,不过世上好心人毕竟是多数,孩子平安无事。故事中的细节很有风趣,一家三口拖着六个塞得满满的大箱子,跨过太平洋,到头来发现全是多余的,托运行李的费用可以买到的比带来的好多了。我也有相同的经验,出国时做了许多衣服,怕穿着不够体面,让人瞧不起,呆久了发现这里是以人品取人,不是以貌取人。我这个“好臭美”的人,头一年还可以频繁换装,到了第二年体重略增,裤子提不上,上衣扣不上,勉强穿上的也是紧巴巴的,最后都用来填箱底了。就这样,我还是保存了好多年,没舍得丢掉,这些最后带出来的物件,带着浓浓的乡土味, 保留着我对故土的思念。 宋岚头一天才和我联系上,她是来宾中最年轻的一位, 毕业于蒙特利尔大学图书管理专业。她谈了在学习中遇到的不同文化的冲击。小宋有法语底子,和多数移民相反,无需上法语课。她现在做教学工作。她给我介绍了一家网上的独立中文书店:剩雅客书店SYK Books。我已经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往后购书或售书有了新途径。 轮到胡宪时,我顺口说:“谈谈你和老威的爱情故事吧”她大笑:“那就太多了,我都写了三万多字了。”看来谈这方面的故事,恐怕要专场。她谈了一段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发生的事,当时震级之强已波及到北京、天津。胡宪正在北京东郊一家工厂上夜班。忽然厂房摇晃,大地作响,车间内外漆黑一片,高处东西劈啪下落 ……有人大喊:“地震了!”大家都往外跑,忽听里边传来一位女生的嘶喊求救,胡宪不顾房屋倒塌的危险,转身跑进去把她救了出来。谈到见义勇为的行动,胡宪提出一个令大家思考的问题:在人们做出英勇行为之前的一刹那,会不会有突发的私心,想到自我牺牲的后果,人性最真实的一面在此时此刻是如何体现的?她坦白讲在冲进去之前自己曾犹豫过片刻。 大家对此展开了讨论,例举一些英雄事迹,在人性一面进行了探讨,如何摆平私与公,在紧要关头如何决定取舍,这些意义深刻的话题。 谈到英雄人物,令我想到白求恩,这位在中国家喻户晓的英雄。初到加拿大时,和人们谈起白求恩,许多人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一位友人推荐一本50年代初出版的关于白求恩的书:The Scalpel, the Sword (手术刀,军刀) 。书中介绍了白求恩在医学界的成就以及在西班牙和中国战场上的功绩。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一位神一般的完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个体,有缺点、有绯闻、有不良嗜好,脾气暴躁、独断独行、不易合作,可这些都没有妨碍他在医学界和反法西斯战场上做出的非凡贡献。白求恩在我的脑海中不再是偶像,而是位有人性、有欲望、有追求的人。他的伟大就在于一位凡人做出了不平凡的事迹,这才是最值得尊重的。这本书2008 年再版时,增加了一些内容。 谈到舍己救人,谭先生讲了一个少年时在家乡河边游泳发生的一桩惊险救人故事。家乡有一条河,孩子们喜爱在水中玩耍,河中央有一个深坑,不留神掉进就很危险,每年都有孩子在此丧命。一次一位老师为了救学生,最后和学生同归于尽。谭先生水性好,懂得水中救人的方法,曾从坑中救出过一个孩子。可令谭先生失望的是,成年后,这位溺水少年从未提起这桩事,或表示感恩之心。善解人意的玉琴说:“对方应是一辈子感怀在心,只是当年年幼,心灵受创无法启齿。”玉琴的话语中时常会带点佛性。 今年也是雷莉 移民25周年。她回忆抵达后的第二年,参加蒙大与移民部合办的法语班学习法语的乐趣。她非常欣赏老师用情景对话、易于表达的应用方式替代了死记硬背,抠语法的传统教学,学生收效很大。有了双语的资本,雷莉现在魁北克大学历史系工作。魁省政府对新移民举办的法语学习班,非但免费还给学员发经济补贴。我初到时,由于很快找到工作,没机会参加学习,直到67岁退休后,才补上这一课,照样享受到每月的补贴。班上有些同学很认真,后来找到了好工作,为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也有些吊儿郎当,拿钱混日子的,没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损失,限制了未来的发展。大家一直认为,生活在魁省学习法语是必要。若想融入这个社会,没有法语是很大的欠缺。且不谈在政治或经济领域,就是在文化层次也会停留在“外人”的地位。 小映提到文革中发生的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她谈到《紫妹》一书中提到文革中一段感人的故事,我做了些解释。当年我遭到批判被关进牛棚,一天,一位学习中等、常犯点儿小自由主义的学生顶着逆流,趁看管不注意时,偷着来看我,我连忙把他推走,怕他受牵连。五十年后我回北京寻找这位学生,我只记得他姓郭,在多年不联系的学生圈中打听到两位姓郭的,一位在北京,另一位联系不上。这位年过六旬的“小郭”记不得这件事,只记得在批判我的会上,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一言不发,为此挨过批评,说他与资产阶级划不清界限。我对他说:“不管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小郭’,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认你为他。”打那之后,我们保持了微信联系,逢年过节都相互祝贺。 大家举例了一些曾经遇到过的无法解释的险境和奇迹, 一致认为那是命中注定,无法避免和改变,不管我们信奉什么教,天意无法逆转,天理不能抵抗,保住一颗善良的心是根本。吕鸿顶着风雪从南岸乘一小时一趟的公交车过来,迟到了,但还有机会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友人的母亲送儿子远出,在最后一分钟做出的决定,把孩子送上了不归路,不信命中注定,又能做何解释。 四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大家谈论、交换、分析、探索了许多看似小事却意义深远的话题,要讲的故事太多了。谭先生建议下次在他的画室举办,尹灵打算在线上搞一次《紫妹》专题故事会,Zoom 一下,为蒙城以外的人提供机会。 冰天雪地没能阻挡大伙儿的热情,故事会显出了生命力,开始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