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八) 陆蔚青 秋天落叶的时候,张洪立来,手中拎着一把烧水壶,还给郁欢。说他就要回国了,反复掂量过,觉得还是深圳有前途。这两年也没白来,拿个洋学位回去,对未来升职有好处。又留下电话号码,说如果去北京一定找他。郁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张洪立说没有,来时两个箱子,回去还是,轻装。然后张洪立说,他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会不会考虑回归?郁欢呆一呆,郁欢说出来这么多年了,回去能干什么,还有位置吗? 狄先生下了最后通牒,房租也到期了,刘翔紧张了三个月,必须做一个了断。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它让紧张变得麻木,让看似遥远的事物就在眼前。既然该想的方法都想了,还没有办法化解,只能顺其自然。刘翔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破产。原本以为无法承受,真的来了,反而平静下来。刘翔定下心,开始有条不紊的收尾,好像一场战争,到了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开始给烟酒公司打电话,处理货物,能退的退,不能退的,就折价处理,一时小店乱作一团。客人们来,对此很吃惊,问及原因,都说房东贪婪,哈利是犹太人,听说房东与刘翔同族,摇头说他真的不必要,我们犹太人都是相帮的。 刘翔的事情未了,三楼黑美人却也被狄先生赶了出去。 那时他们三个月没付房租了,有一天狄先生来修房子,发现了大麻和注射针头。丁俊惠说难怪不交房租,这样子以后也难保有钱交。很可能是第二个酋部落,趁黑跑路。于是就起诉,法院裁决房东胜诉。 清晨法院来了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男人从站在门前开始,计算时间,狄先生和几个人来得早,在门外等,门一开就进去,往外扔东西,一个小时之后东西扔完了,黑母亲和一群小黑孩儿就站在大街上,法院的人一分钟也不多耽误,狄先生锁了门,这一场房东与租客纠纷案就完成了。 狄先生丁俊惠以及一同来的几个广东仔上了车,一溜烟跑了。 郁欢第一次对黑美人产生了同情。 以后你怎么办呢?她看着一地的东西和孩子说。 黑美人叹口气。说我能借你的电话吗? 黑美人一口气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一会儿,三个父亲都来了,各自带走了他们的孩子。这时就只有黑美人,她不跟任何一个男人走。 我哪也不去,她喜眉笑眼地说,我回牙买加休息一下,看看我的故乡。 郁欢对黑美人的不知死活表示敬佩。她想如果是自己遇见这样的事情,肯定急着找房子,急着有落脚的地方,急着打工赚钱,到餐馆跑堂端盘子,到衣厂剪线头叠裤子,只要能挣来明天的房租和饭钱,什么都干。 但黑美人不这样。黑美人送走了她的孩子,自己去自由了。 装满家用的黑色塑料袋被拿走了一些,还剩几个,黑美人说能帮我个忙吗?我想把这些存在你店里,郁欢对她的豁达表示赞许,她是活在当下的真正践行者。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生活。郁欢望着黑美人的背影,对刘翔说。为什么我们必须按部就班的遵守传统生活规则? 刘翔说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能不能做到。 郁欢想一想,自己回答办不到。但同时,隐隐地感到一种松弛。或者,破产也没有什么不好。天上飞的鸟儿,都只有翅膀。 当晚,郁欢在网上申请了学校。她知道,躲在丈夫身后过日子只是自欺欺人,只是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中,尾巴还是暴露在风沙里。当郁欢看到刘翔的眼泪,心像被某种钝器击了一下。她的心因为疼痛而苏醒了。 郁欢对刘翔的选择无话可说。破产了,他们就重新进入风雨飘摇的就业市场,他们没有资金重新来过。他们重新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刚刚踏上魁北克大地的冬天。那是飞雪的寒冷冬天。他们一夜间回到了刚来的日子。好在如今他们对这个城市有所了解,不再是盲目无知。 就像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狄先生一样,双方相互看一眼,眼神就移开了。他们谁也没说话,擦肩而过。刘翔将钥匙挂在锁上,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两个人走出来,见希腊餐馆的乔治围着围裙,倒坐在一张木椅子上,胳膊架在椅背上,脸朝着小街深处张望,见他们走过来,就微笑着点头。郁欢停下脚步,问乔治在看什么,乔治说在看日落。郁欢抬头看过去,果然见一轮落日正从云层跌下来,挂在正在变红的枫树上,好像一个巨大的橘子,天空被染成一片火红。两个人就站在乔治身后,一起凝望着落日时分,不说话,好像被美景震慑了一样,浑然忘记了一切。 明天是个好天气。郁欢说。(全文完) 栀子花开 张林利 初夏的风吹过,一朵朵栀子花竞相开放,洁白素雅,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又把我带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天子小学任教。背着行囊,一路颠簸,辗转三次车才到达目的地。“天子村”名字叫得霸气响亮,却是个穷山僻壤的苦地方。天子小学座落在村子东头,教学楼是村里唯一的一栋楼房。 站在学校中央,我的心里有些失落。校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指着教学楼旁边的一大片栀子花对我说:“我们村里家家户户喜欢种栀子花,它不择环境,不求给予。孕蕾在冬季,花开在夏季,历经风霜雨雪,才开得如此芳香馥郁。”看似不经意间绽放,原来是经历了长久的努力与坚持。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优秀教师,我也要为梦想努力! 学校安排我教学前班,我很快融入到这个充满童真的世界里。我不仅教他们语文数学,还教他们唱歌、跳舞、绘画,给他们讲故事,带他们到操场上做游戏……课后,我用毛巾小心地洗净学生脸上的污垢,给女同学梳起羊角小辫,别上漂亮的小发夹,农村淘气包变成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孩子们依偎着我,叽叽喳喳。 栀子花开了,清晨我打开门,门口、窗台上放满了栀子花。拿起一朵轻嗅,好香啊!我四下张望,树后面、花丛中露出一个个小脑袋,看到我便一窝蜂地跑开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把花插在瓶瓶罐罐里,满屋生香。一朵朵花就像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我的心里溢满幸福。 办公室的桌子上,堆满了栀子花。花香四溢,伴着我改作业、备课。 教室的讲台上,学生用废弃的饮料瓶做成花瓶,插上栀子花。女同学把栀子花插在头上,别在纽扣里,藏在衣袖间,我们沐浴在花香中上课,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要是不经意把花放在书中,书香浸染着花香,氤氲出另一番美好与烂漫。 一晃,我在天子小学工作了十四年。那个夏天,栀子花开得正浓,我接到工作调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撒下我青春和梦想的地方。 樱桃树下的守望 吴圆圆 我家小院里有棵樱桃树,在过去二十年里,母亲一直在树下踮脚守望,她年年盼着樱桃红,盼着我回家。 儿时馋,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吃樱桃,我也缠着母亲去买。那时候家里日子比较紧巴,母亲没钱买樱桃,只能去别人家讨要一把樱桃来给我解馋。我跟母亲念叨,我们家要是有棵樱桃树就好了。母亲当时没吱声,等秋天时,她就默默地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樱桃树幼苗。母亲说这棵樱桃树结的果,是像一元硬币一样大的大樱桃,可甜了,到时候保准让我吃个够。我还不曾吃过母亲说得那么大的樱桃,母亲这番话令我对这棵樱桃树又平添了许多期许。樱桃树种下后,母亲悉心照料着,给它浇水、施肥、修剪枝叶。 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樱桃树在母亲日夜期盼中,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样子。它在春天里摇曳着满树熙熙攘攘的花瓣,无需等太久,就迫不及待结出一簇簇绿油油的小果子,随后不断变红、变大。初夏时,就长成圆滚滚,红彤彤的大樱桃,红色的樱桃缀在绿叶中间,阳光一照,满是诱人的色泽。 每到摘樱桃的时节,母亲的脸上从早到晚都挂着笑意。她拎着小竹篮,将樱桃小心翼翼摘下来,挑着最红、最紫、最好的给我吃。小院的樱桃和母亲当初说得一样,一颗有硬币那般大,吃在嘴里,特别甜。每次吃樱桃,我都少不了把肚皮吃撑。母亲瞧着我不停打饱嗝的样,嗔骂我吃樱桃没点数,吃多了容易坏肚子。我哪里肯听,一个劲地往地上吐樱桃核,惹得我家猫上蹿下跳。最后,我吃不下了,我家猫也跑累了。 后来,我长大离家,第一次出门在外。母亲给我打电话,喊我回家吃樱桃。我说樱桃哪里都买得到,不回家吃了。执拗的母亲却是不依,几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满是樱桃。我看着包裹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眼底发烫。母亲不识字,从村里到集镇上的邮局要走很远的路,我隔着时空,好像看到了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土路上的样子,也看到了她请求别人代写地址时,满脸堆笑的歉意。那年的樱桃,吃起来满是酸涩的味道。 再后来,我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母亲院子里伴我成长的樱桃树,也逐渐成了孩子的惦念。每逢春天,小小的孩童,会拿着竹竿在樱桃树下胡乱地扑打,他仰着脸,看漫天落下的花瓣,乐得咯咯直笑。等到樱桃熟了,他会挑一个最大最红的果子塞到母亲嘴里,奶声奶气念叨着,姥姥吃。这时候,是母亲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我见她抱着孩子,将孩子举得老高,祖孙俩的欢笑声,在每一片樱桃叶上轻轻拂过,然后,于不经意间抵达我的童年。 我从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忘记喊我回家吃樱桃。 那是去年的春天,母亲罹患重病的消息在满树樱桃花中散开。我第一次觉得,樱桃树过往绚丽的白色,竟如此明晃晃地扎眼。起初,母亲在医院里还笑吟吟地说樱桃快熟了。可等我把樱桃摘下来送到她嘴边时,她已经难以下咽了,母亲艰难地摆摆手,嘱咐我多吃一点。我把樱桃放在嘴里,一点点嚼了,是苦的。母亲离世的脚步略显匆忙,等我赶回家时,小院里盛大的樱桃树不知被谁拦腰砍断,孤零零的树干上,留下比碗口还要大的疤。樱桃树随着母亲一起去了,从此,我再也吃不到樱桃,再也见不到母亲。 年少时期的目光总是向上,时常辜负了母亲在樱桃树下的守望,如今,又是一年樱桃正红,我守在那棵樱桃树生长的地方,想我的母亲…… 艾草青青端午长 李靖涵 也许,是远古传说的时期吧,天地混沌,蒙昧初开,神农氏走遍天涯,尝遍百草。原野上,你青青柔婉的模样,吸引了他的目光。从此,你便再也不是无声寂寞的野草,而是百草之王,是跳动在中华民族古老文明上最动听的一个音符,是美丽神奇的东方密码。 也许,是西周东周的时候吧,有一个采艾的女子,衣饰古朴,明眸善睐,皓腕霜雪,素手擢擢,那勤劳质朴的模样,那窈窕曼妙的身姿,搅动了多少男子无穷的相思。“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从此,这远古时期最朴实却又最浪漫的爱情,这风流婉转的古老歌谣,就永远铭刻在了中华民族的基因里,成为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的源泉与动力。 也许,是在战国时期纵横驰骋的荆楚大地上吧,在屈原《楚辞》《离骚》的风韵里,在湘君湘夫人的洞庭里,艾艾香草,芝兰美人,长路漫漫,理想坚决。“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汨罗河畔追思长,端午时节艾草香,从此,家家户户,都会有一束束艾草守候在门前。我想,那一定是屈子对祖国炽热滚烫的一颗心,是对我们最诚挚的庇佑与祈愿。 也许,是在蔚蔚唐宋的诗词歌赋里吧,是李白杜甫,还是白居易?是苏轼秦观,还是李清照?日暖桑麻起,风来蒿艾香。端午又上十三楼,谁家水调唱歌头?“我有青青好艾,收蓄已经三载。”年年有端午,从此更多采。这青青的艾草,摇曳着动人的诗情,每每读来,都让我们心神俱醉唇齿生香。这深情的端午,寄托着文人们的才华与风骨,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也许,又是在曹雪芹的大观园里吧,十年辛苦著春秋,红楼梦里梦红楼。大观园里的端午,有粽子,有香囊,有蒲艾簪门,又繁花锦绣,有酒宴赏午,有元春赠宫礼,有丫鬟斗百草……那琳琅满目的习俗,那青春灵秀的女儿家,那纯美哀伤的爱情,总是那么令人神往。你听,那端午的欢笑,从来都不曾走远;你看,那园子里的俊采风流,一直流淌在我们的胸口。 …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