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人选票到党领落败——大选面面观

七天记者 梓丰

刚刚结束的大选可以说是加拿大民众第四次给了自由党机会,但连续三次用选票告诉自由党,再也不能像2015年压倒多数当选的特鲁多政府那样信马由缰,只顾推进自己的议程而无视民众的呼声和内外矛盾。在这次格外特殊的选举过程中,尽管从自由党党领卡尼(Mark Carney)到外交部长乔美兰(Mélanie Joly)等都在恳请民众给予多数的授权,以便政府更有力量对抗美国的霸凌,但选民还是用手中的选票告诉自由党政客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般地对待民众关心的议题,而不要以“我以为”莽下去。更重要的是,选民给了自由党只差3票就能达到多数的结果,就是在告诉自由党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需要更强有力的授权,但也担心卡尼过度对抗美国,因此要求自由党必须持续赢得小党和部分保守与独立选民的认同。这标志着加拿大政治正在步入“小党共治”时代,重大决策需跨党派协商,未来数月,卡尼领导的政府将在议会中反复斡旋、妥协与谈判,以稳健而有策略的方式对抗外部压力,同时平衡国内多元利益,才能兑现竞选承诺并维护国家利益。

华人选票显示力量

这次特殊情况下的大选,出现了加拿大历史上很少见的超过80%的选票集中在自由党和保守党两个政党的手中,让原本在加拿大政坛上发挥制衡作用的小党统统边缘化。也让自由党占领大都市、保守党占领广大乡村地区的选举传统出现了缝隙,保守党在若干传统上被视为自由党“铁票仓”的都市区取得了突破性胜利——尤其是在华裔选民占比较高的城市中心及近郊选区,显示出华裔社区的投票意向转变扮演了关键角色。

安省的Richmond Hill South选区的华裔人口比例高达33%,除了在2011到2015年期间在多数执政的保守党哈珀政府时期短暂被保守党议员占领外,历来由自由党掌控。但本次大选中,第一次参选的保守党候选人何诺轩(Vincent Ho)以52.27%的得票率,以超过自2015年就一直连选连任的自由党候选人Majid Jowhari近5000票的优势胜出。

卑诗省的Richmond Centre–Marpole包含都会核心区的商圈和华人聚居区,自创建以来大多数的时候都由自由党议员掌控,除了在2008到2021年期间由保守党华裔议员黄陈小萍(Alice Wong)代表。在2021年的选举中,这个选区再次被自由党候选人缪宗晏(Wilson Miao)夺回,但在这次选举中,同为华裔的保守党候选人区泽光(Chak Au)以49.56%的得票率,超出缪宗晏2300票取胜,相信华裔的选票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这次新当选的5名华裔议员中,有3名都是披保守党战炮的,加上连任的保守党议员庄文浩(Michael Chong),使得华裔保守党议员的人数达到4人,与自由党的四人分庭抗礼,这对传统上一直投票给自由党的华人社区来说非常罕见。而这次包括华裔在内的南亚裔大规模投票给保守党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移民虽说总体上拥护多元化,但对前自由党特鲁多政府过度多样性和极端多元文化主义的“政治正确”产生了极大的反感,无论是大麻合法化、过度强调性少数群体权益以及包容多元性教育、轻罪化等等都与华裔的总体价值观和家庭观相悖,特别是过去几年的“轻罪”政策,各种犯罪分子都是抓了放,放了抓,极大地鼓励了做坏事而不需付代价的社会风气,让大都市的治安每况愈下。通过辛苦劳作、努力获取财富而成为有产阶级的华裔社区对公共安全与社区治安有较高诉求。保守党着重“支持警力”“让犯罪者付出代价”“打击帮派犯罪”等宣传,与自由党“软执法”形象形成对比,引发了华裔的共鸣。

其次,保守党主张自由市场,减少政府干预;支持私有化,鼓励企业创新;倡导减税(特别是企业与高收入者的税);主张削减政府支出与福利计划,强调个人责任;鼓励劳动,反对大锅饭等核心理念更能得到华裔的认同。这不仅可以使勤劳的华人得到更多的实惠,也可避免更多的懒人不劳而获、靠社会福利度日,变成社会的巨大负担。同时,有房有产的华裔家庭更关注房地产市场与物业税上涨所带来的经济压力,使得本届保守党在“减税”“缓解房价”议题上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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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进入国会上的5名华裔:自由党议员张玮麟(Wade Chang),自由党议员池月(Maggie Chi),保守党议员马荣铮(Michael Ma),保守议员何诺轩(Vincent Ho),保守党议员区泽光(Chak Au)

这次大选的结果再一次表明,华裔社区不再是铁板一块,不再是自由党的盲目追随者。任何政党若想得到华裔社区的支持,政策“实用主义”将比“族群认同”更有决定力,各党派唯有深耕社区、精准回应高关切议题,才能在下一轮大选中赢得关键少数。

悲情新民主党

这次选举的最大输家就是新民主党的党领驵勉诚(Jagmeet Singh)。他在自己的选区被华裔自由党候选人,39岁的张玮麟(Wade Chang)击败,也落后于保守党的华裔候选人,直落到第三名,得票率不到20%。实际上,在过去四年里,新民主党通过和自由党达成的“供应与信任协议(supply-and-confidence deal)极大地推进了一些和民生相关的、新民主党长期试图推进的重大议题,其中将“牙医保险”纳入医疗体系扩展范围,涵盖12岁以下儿童和65岁以上的老人;为低收入和中产家庭提供最高50%处方药费用补贴的“药物保险”都是新民主党数十年来不断推动却屡屡受阻的核心承诺。更不要说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间积极推动增加紧急补助CERB的金额和时长,出台罢工期间阻止资方寻找替代劳工的法案,去年圣诞期间的部分商品取消GST税等等数不清的利民政策,不仅实现了新民主党长期奋斗的社会正义理想,也实实在在地帮助了加拿大的中低收入群体节省数百乃至数千元的支出。但在这次选举中,选民不仅不领情,还用选票来惩罚他:支持率只有6.3%,议席降到7个,远低于维持“党派地位”的12席门槛,驵勉诚也不得不宣布引咎辞职。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是这些政策最终以自由党名义落地,选民将功劳归于执政党,并不会将之归于新民主党;二是原本的新民主党是以“在野监督者”的身份抨击自由党政策不足,从而赢得选民支持,而与自由党合作后,既要保持独立性,又要在关键投票中支持自由党,使之被批“缺乏原则的妥协者”。协议期间,驵勉诚多次在关键投票中放水,导致左翼选民认为其“背叛进步价值观”;右翼选民骂他“为虎作伥”;三是选民“厌倦小党作秀”,很多选民虽然支持药物与牙医保险,但对新民主党将议会合作视为“谈判筹码”的做法感到不满,特别是在疫情和通胀之下,人们更渴望“稳定、可预见”的政府,而非“战术动议与临时谈判”的混乱政府;四是党领驵勉诚虽具备个人魅力和道德威望,但在危机和宏观经济议题上的公众沟通经验相对有限。在特朗普和美国因素介入选举的情况下,还继续强调“完成协议中的医保与牙医保险”,缺少对更广泛的关税影响、经济衰退、房价、通胀、气候等热点议题的可落地新方案,难以抓住选民的关注焦点。

驵勉诚在选举之夜宣布辞职

博励志何去何从

这次大选中除了卡尼赌赢,带领自由党逆风翻盘值得注意外,更引人注意的是在普选票数和议员席位都大增的保守党,不仅没有赢得执政权,党领博励志(Pierre Poilievre)还在自己掌控20多年的Carleton选区内被首次参选的“全职爸爸”Bruce Fanjoy击败,遭遇滑铁卢。失败的深层原因既有策略失误,也有外部环境的影响,更有个人性格原因,其教训不仅关乎其个人政治生涯,更为保守党乃至所有政党提供了经验。

过去的两年里,保守党一直以抨击特鲁多和自由党的政策来提高自己的支持率,而且效果明显,但在特鲁多于今年1月初辞职后,保守党却没有及时转变策略,继续花费巨额广告费猛攻特鲁多和自由党。而在自由党选出了“加拿大拯救者形象”的前央行行长卡尼,并在卡尼上任第一天就取消了不得人心的消费者碳税后,继续聚焦“反特鲁多、反碳税”的双主轴,全然不管这两张王牌已经不存在了,可以说刚愎自用的博励志和他的竞选团队从选战节奏、主轴铺陈、候选人提名,到省级整合,一错再错。

博励志以“加拿大优先”(Canada First)作为竞选口号,明显借鉴了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模式。而博励志本人在风格和言辞上频现煽动性和对抗性,被视为“特朗普的北边翻版”,加拿大民众并不买账,尤其令中间选民和女性选民感到疏离。民调显示,与其煽动性的竞选风格相比,卡尼的稳健与理性更能赢得选民,特别是女性选民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博励志在特朗普对加拿大发动关税大战之初不愿公开反对特朗普,等到他想起反对时为时已晚。

另外,博励志本人很喜欢呈现个人主义,不喜欢团队合作。他习惯采取高度个人化的“直接对话”策略,经常亲自出现在全国各地;重心更多地放在与自由党和媒体的“对抗新闻”上,而非地方基层网络和省级党组织的实地动员。作为联邦保守党领袖,博励志始终未能赢得任何主要省级保守党,如安省省长福特领导的安省进步保守党、阿省的团结保守党等的公开支持,也鲜少拥有一个跨省的竞选“铁杆团队”。

这在他自己的选区表现得尤为明显。尽管从2004年起,他就一直在自己的选区连选连任直到这次大选,但他把自己的当选视作理所当然,几乎从不在社区出现,更对各种社区事务不闻不问。因此当第一次参选的自由党候选人、“家庭主男”Bruce Fanjoy以50.6%的得票率赢得选举时,他表示并不惊奇,因为自己在两年多前就开始在社区敲门了,和成千上万的人交流,倾听他们的需求,帮助他们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而博励志却几乎没有出现过。

Bruce Fanjoy在社区服务

总之,博励志的惨败可以说是给保守党以及其他政党提了个醒,在多元化的加拿大社会,过度迎合对立情绪可能导致选民反感,在未来竞选中应注重政策包容性,避免陷入极端对立。而政党领袖需兼顾全国与选区需求,不能仅凭全国性话语动员票仓,还要保持与传统票区的深度沟通和服务。

博励志在讲话中承认了败选,但表示会继续留下来领导保守党。他的这一想法目前虽然获得包括前党领在内的重量级大佬支持,但是党内的反对声音也不小。一方面,包括前党领谢尔(Andrew Scheer)、阿省资深议员Shannon Stubbs等人公开表示支持博励治,称他带动了保守派的新活力与支持基础。另一方面,多名党内人士则直言不讳地批评博励治的领导风格过于强硬、具有分裂性,让很多原本可能支持保守党的选民选择了自由党。还有内部人士指出,党内对于博励治的“高负面评价”感到担忧,若他留任,必须在团队建设、策略与沟通风格上做出重大调整。

博励志留任的办法可能是保守党的某位当选议员主动辞职,触发补选,让博励治在“安全选区”重新当选议员,而这要取决于联邦总理卡尼什么时候同意补选。即使重返国会,博励治仍将面对党内民主机制的考验。按照2014年通过的《改革法案》,保守党议员团可通过投票决定是否赋予自己罢免党魁的权力;而根据保守党党章,博励治还需在年底前接受一次领导权信任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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