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沦陷”谁之过?
七天记者 颜宏 新冠病毒疫情依然在世界肆虐。加拿大的疫情中心在魁省,而魁省的疫情中心则在蒙特利尔。截止到目前魁省3千多名因COVID-19死亡的案例中,90%的人来自大蒙特利尔地区,蒙特利尔“荣升”为世界每百万居民人口中死亡率第五高的城市,因感染新冠病毒死亡的人数仅次于纽约、米兰、马德里和布鲁塞尔。许多人很不解,为什么蒙特利尔成为整个加拿大的疫情“震中”?蒙特利尔哪里做错了? 疫情根源 面对多次被问到为什么魁省的疫情如此严重?魁省省长Francois Legault在每天的疫情发布会上多次提到过的主要原因可概括为以下四点。 一是魁省的春假正好放在最不恰当的时候。 魁省的春假比安省早一个星期,2月28日就开始了,由于魁省天然与欧洲的密切关系,还有很多社区和美国关系紧密,所以很多魁省人趁着春假带着孩子南下美国旅游、探亲、坐邮轮,或去欧洲旅行、滑雪、探亲。而当他们出发时新冠病毒疫情刚刚开始在欧洲出现,还没有引起重视,更没有引起北美足够的重视。当他们在各地毫无顾忌地游玩时,2月29日,世界卫生组织将新冠病毒疫情全球风险级别由此前的“高”上调至“非常高”;3月1日,纽约出现第一例确诊病例;3月4日,意大利宣布封城;3月7日,纽约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当这些度假的魁北克人准备回家时,情况已经完全不同。3月10日,意大利宣布封国;3月11日,世卫组织宣布COVID-19疫情已经构成世界大流行,晚上美国总统特朗普单方面宣布自3月13日起的30天内,将暂停“从欧洲(除英国外)到美国的所有旅行”。这些大量从世界各地返回的旅行者给魁省带来了第一波集中爆发的疫情。而加拿大其他省份的春假比魁省晚两周,等到他们放假的时候,加拿大各级政府已经发出旅行警告,建议国民取消旅行计划,其他国家也设置了各种旅行限制,让很多原本计划旅行的人改变主意。 二是魁省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 当中国最早爆发疫情时,距离中国最近的卑诗省和华人数量最多的安省首当其冲,最先受到疫情的冲击,各级公共卫生部门和医疗机构都行动起来应对疫情,而魁省却直到2月28日才报告了第一例来自伊朗的确诊病例,使得早前蹦起的神经在长时间“狼没有来”之后有所松懈;而以法国后裔为基础的魁北克社会天然与欧洲联系紧密,有着加拿大较大的意大利社区、希腊社区、西班牙社区等,也由于法裔文化相对热情、宽容的文化传承,魁省也是阿拉伯国家民众首选的移民目的地之一,与疫情爆发的另一地点——中东联系紧密;蒙特利尔也从历史上与美国的疫情中心纽约州联系紧密。在纽约疫情已经大规模爆发的3月10日,蒙特利尔犹太社区的很多人前往纽约参加犹太传统节日,被称为犹太人的狂欢节的普林节(Purim)的庆祝活动,也导致犹太人居住集中的蒙特利尔几个区Côte-Saint-Luc、Outremont、NDG等最早爆发疫情。同时魁省的地理位置也成为很多来自欧洲或在欧洲中转前往加拿大其他城市乘客的中转地,蒙特利尔机场成为疫情从欧洲进入加拿大的门户。 三是魁省的长期护理中心CHSLD、老人院等老人集中场所疫情失控。 由于魁省多届政府几十年来对省内养老系统的忽视,导致疫情在这些身体健康状况本就脆弱的老人群体中爆发,而且至今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尽管应魁省政府的请求,联邦政府决定派出1350名军人前来援手,但至今没有完全到位,招人进度缓慢,无法解决这些机构人手不足的问题。在魁省,无论是公立还是私立养老院系统应对疫情不利的主要原因是人手不足,而人手不足的原因又是工资太低,初级工作每小时只有十三四元,且工作繁重,没人愿意来工作,从来招不到足够的工作人员。招不到人,职位填不满,就使得现有的工作人员不得不一个人干两个人、甚至几个人的活儿,由此造成恶性循环。同时,由于工资待遇低,工作繁重,也没有人愿意入行,针对老人护理的培训课程经常因为生源不足而取消,后继人员严重不足。如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省政府正面对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困局。而关于工资待遇问题的协商也非常复杂,目前在养老系统工作的护理人员分属好几个工会,在和政府的劳资谈判中,各个工会之间无法达成协议,进展很慢,省长曾多次表示很愿意在护理人员工资固定在21元以上的协议上签字,但似乎还没达成协议。护理人员工资低,导致护理人员不得不在几个地方兼职,同时,防护物资缺乏,老人院空间狭小无法有效隔离等也加速了病毒传播。 四是魁省的统计方法。 魁省和其他地区统计疫情的死亡数据不同,不仅统计确诊的COVID-19死亡患者,还统计关联患者。即因其他原因去世、但与其他确诊死亡患者有过密切接触的老人,比如同住一家长期护理中心CHSLD等。同时在确诊数量的统计上,魁省也把确诊者和疑似者都统计进去。 疫情发展 对于魁省疫情中心的蒙特利尔,从2月底出现第一例到现在基本上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3月初开始,有国外旅行经历的疫情大爆发。刚开始,蒙特利尔的公共卫生部门还进行检测,并对确诊者进行流行病调查,跟踪密切接触者等,但随着感染人数巨大,追查工作无法完成而落到病毒传播的后面;第二波是3月末开始在CHSLD、老人院等老人居住地点集中爆发的疫情,公共卫生部门已经做不到有效追踪、有效控制,只能是控制一点算一点;第三波就是4月末开始的社区传播,除了刚开始那些疫情严重的地区外,Montréal-Nord、Ahuntsic-Cartierville、Villeray–Saint-Michel–Parc-Extension、 Mercier–Hochelaga-Maisonneuve、Rivière-des-Prairies等地的疫情发展迅速,确诊案例持续增加。到目前,官方统计的蒙特利尔感染人数已经超过了2万,民间说法有3%的民众感染的情况下,公共卫生部门干脆“缴械投降”,自己“放倒”,放弃追踪确诊患者和其密切接触者,只调查在幼儿园、工作场所等地爆发的大规模感染案例。 应对不力 针对魁省的严重疫情,特别是发生在CHSLD的人间悲剧,省长Francois Legault曾在4月17日公开道歉,表示政府知道养老系统存在的各种缺陷,却没有早点行动,比如提高增加护理人员的工资,增加工作人员数量等,又在5月11日第一次承认魁省在应对疫情方面准备不足。其实从疫情发展的时间线来看,哪里只是准备不足的原因,而是从一开始的抗疫思路到具体的抗疫措施和手段都荒腔走板,政府朝令夕改,政策相互矛盾,相关部门慌乱应付,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而出现问题后既无法对症下药,尽快找到解决办法,也无法抽调资源,集中处理,导致疫情在近乎社会停摆7周的情况下依然失控。 3月12日,魁省在加拿大第一个站出来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时,除一直关注疫情发展变化的华人社区和其他亚洲社区外,大部分加拿大民众还懵懵懂懂,社交媒体上一片“是否过度反应”的质疑声。随着疫情发展急转直下,魁省民众开始理解并支持政府的抗疫政策,那时候大部分民众是真心地相信政府能控制疫情,以至于魁省的疫情发布会一度成为收视率最高的节目,民众对省长的满意度达到97%这一惊人数字,朴实的民众还创造了各种赞美、表扬省长和卫生官的歌舞和段子上传至社交媒体。但实际上,魁省从一开始的抗疫思路就不是要把病毒传播控制到零,而是拉平疫情曲线,让疫情在不击溃医疗系统上限的情况下缓慢发展,缓慢传播,在没有有效疫苗的情况下建立起群体免疫,可惜的是病毒并不那么听话和善解人意,没有以政府规划好的速度和方向传播。 转折大约发生在4月9日,媒体爆出西岛私立的老人护理中心CHSLD Herron爆发疫情,之后省长获得的内部消息显示那里在短短不到两周时间里已经有31人因感染新冠病毒丧生。大概从那一刻起,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狡猾对手。用省长自己的话说病毒进入老人院,就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火势大爆发,难以控制。 经过6周时间的居家隔离政策,魁省政府成功地把除大蒙特利尔以外地区的疫情曲线拉平,开始考虑复工复产,分别于5月4日开始陆续开放商业、学校、制造、建筑等行业。但疫情中心的蒙特利尔情况继续失控,政府不得不把重启的日期一推再推。 深层原因 很多华人读者不解地追问,为什么这里不能像中国那样控制疫情?本报曾在4月30日出版的第694期头版文章《从群体免疫 看社会无力》一文中从政治体制、文化传统、意识形态、经济模式和科学技术等方面剖析了除中国以外的国家将无可避免地走向群体免疫的道路的根源,区别只是疫情曲线的高和低,确诊和死亡人数的多与少。 大部分华人集中居住的大蒙特利尔地区除了要经历上述的抗疫瓶颈,还受到魁省政党政治的掣肘。众所周知,现在执政的CAQ政党脱身于主张独立的魁北克人党,在2018年进行的省级选举中,这个政党采取了搁置统独争议、专注经济发展的策略,让既不想再折腾独立又不愿完全放弃独立同时厌倦自由党多年统治的魁北克人多了一个选择,获得了除蒙特利尔以外大多数地区选民的支持,在赢得的74个席位中,只有两个来自蒙特利尔,72个都来自魁省各个地区,CAQ 也被戏称为“农村党”。CAQ很知道蒙特利尔的民众永远不会成为它的铁杆支持者,也就没有根据疫情的严重程度分配资源。比如在疫情爆发之初,魁省省长一直表示防护物资足够,但蒙特利尔地区的长期护理中心CHSLD、老人院、医院等机构的工作人员都表示没有防护物资,普通口罩都缺,更不用说防护效果较好的N95口罩,更是一罩难求,即使是最早被指定为新冠定点医院的L’Hôpital Sainte-Justine的医护人员的N95口罩都需要重复使用,逼得工作人员不得不发明了一种给N95口罩消毒的装置,有人表示最长一个N95口罩要使用一周。再比如,在整个魁省的检测能力达到每日1万次的情况下,在疫情如此严重的蒙特利尔却只进行了3千次检测,政府给出的理由是检测人员人手不足,蒙特利尔人检测意愿小,但实际情况是人为设置检测条件,限制了检测人数;检测点信息不透明、混乱,检测点一会儿建立,一会儿关闭,一会儿又要重开,民众不知道去哪里检测,而在大蒙特利尔以外的地区进行检测则简易、方便得多。 如同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美国疫情全球第一的情况下,还能以美国的检测数量全球第一而自夸一样,面对蒙特利尔疫情失控的情况,魁省政府也能以“看看旁边的纽约,我们做得还算不错”来自我安慰,在社会达尔文主义主导的深层意识里,放弃那些身体健康状况较差的老人也就成了整个社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