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电之死:谁谋杀了华为的对手?(3)

04. 抹黑:谁杀死了北电?

在北电破产的2009年,渥太华大学(University of Ottawa)的一群研究人员就行动起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研究北电到底因何衰落?

这项研究的工作做得非常扎实:他们采访了从1997年至2009年1月期间所有北电高管人员的48%,还采访了53位北电的客户,以及若干竞争对手、记者、学者、行业观察员、产业顾问和政府官员,做了133次直接采访,收集到了343项调查报告,素材笔记多达2,500多页[8]。

报告给出了三个结论:1. 外部环境变化:北电误读市场,无法应对竞争和技术的快速迭代;2. 客户质疑 :丑闻导致主要客户不再相信北电长期服务客户的能力;3. 缺乏弹性:北电糟糕的战略、架构、财务、人员和文化降低了公司适应全球经济衰退和竞争加剧等环境的能力。

结论相对枯燥,但值得一提的是,在长达35页的报告概述中,华为被提到了0次。

2009年之后,两本研究北电衰落的出版物相继面世:Adventures in Innovation: Inside the Rise and Fall of Nortel和100 Days: The rush to judgement that killed Nortel。在这两本研究北电破产的专著中,华为仅被提到了2次,且被纯粹称作“来自亚洲的低成本的竞争对手”。

事实上,基本上所有的北电研究者,都会把北电破产归咎在公司自己身上。但从2012年起,事情开始起了变化,一位叫做Brian Shields的前北电员工,开始四处散播关于华为黑客攻击北电的谣言,并将北电破产的原因直接扣给了华为:华为黑进了北电系统,所以北电破产了。

一副神秘打扮的Brian Shields,2016年

这种“要证据没有,但我偏要这么说”的态势,在2018年之前并没有多少市场,媒体也懒得理他。但在2018年之后,形势突然变化,北美媒体纷纷开始采访这位Brian Shields,CBS甚至在著名节目《60 Minutes》也采用了这种说法,这显然为“华为恐惧症”添油加火了一把。

北电的失败,是由草率并购、财务丑闻、研发失误等一系列因素造成的。其真正衰落是在2000年之后,此时北电技术上跟华为基本上是两条路,“华为偷走北电技术导致北电破产”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这种阴谋论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就有人那么轻易地信了。

一位前北电员工在Hacker News上这样评论道:“北电消失并非因为华为,如今,中国人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被当做替罪羊。”

如果说华为跟北电的破产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在北电破产后吸纳了不少人才,例如在北电做到了全球网络技术实验室主管的童文博士,其于2009年北电破产后加入了华为渥太华研究所,成为华为无线通信首席科学家。他现在的身份则更加知名:华为5G首席科学家。

中间捧奖牌者为童文博士,2019年

当然,北电作为一个大型企业失败标本,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任正非面前,这是千金难买的商学院案例。华为从中得到的,远远不止几个顶级人才那么多。

05.  教训:科技企业的九死一生

任正非从北电身上学到的第一条就是:永不上市。

北电一名叫做Tom McKinney的前研发经理在接受某家媒体采访时,指出了北电长期存在的一个问题:“现任和前任北电员工都有一种强烈的观点——公司高管的所有薪酬都与股票激励相关联,这种只关心股票价格,不关注真相和长期的机制,最终决定了公司的存亡。”

北电的管理层在2001年互联网泡沫暴跌之后,就陷入维护股价的疲于奔命之中,却意外地造成了财务丑闻,进而大幅影响了公司对研发的投入,只能螺狮壳里做道场,在技术路线之中做“选择题”,最后却赌错了方向,丧失了所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终于被债务拖进破产的漩涡。

任正非从北电身上学到的第二条就是:死贴客户。

在早期(1970年代和1980年代),北电通过为大客户提供技术服务,与客户建立了牢固的关系。但在90年代后期,傲慢的研发部门不再倾听客户需求,而是想当然的认为“我研发什么,你就应该用什么”。事实上,北电之所以赌错了WCDMA和WiMAX,主要原因就是离客户太远。

而反观华为,摩根斯坦利亚洲区主席和首席经济学家斯蒂芬·罗奇曾带队去华为考察,任正非安排同事接待,没有亲自出面。事后罗奇有些失望:“他拒绝的可是一个3000亿美元的团队。”任正非对此事的回应则是:“他罗奇又不是客户,我为什么要见他?如果是客户的话,最小的我都会见。”

《毛选》中第一篇文章的第一句话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的任正非,深谙这句话的意义。

任正非从北电身上学到的第三条就是:居安思危。

北电在鼎盛的90年代末期,挥金如土并购如麻,却再也没有为下一代技术做提前准备,结果2000年后技术储备严重不足,没能推出过任何新的重磅产品,基本上以升级为主。导致到了2005年至2006年,大多数客户担心北电无法在未来五年内生存,不愿意做出长期销售承诺。

相反,华为居安思危的案例很多,这里讲一个小案例:研发中心二线化。

1995年至2008年间,华为在深圳一共拿到了160万平方米土地,一共才花了6个亿,均价只有375/平,当然那个时候地便宜,地方政府自然也愿意给低价土地,在2010年之后,华为在一线城市拿地成本也极少超过2000元/平。不过即使这样,华为仍然不停地将研发中心向二线城市迁移。

华为的一位高管给我算了这样一笔账:公司在北上广深核心地段搞快地不难,但假设员工坐公共交通上班,单程30分钟内最低房价7万,单程1小时内最低房价4万,按照平均每天加班2小时左右的强度,年轻员工要么买贵的房子背不起房贷,要么买便宜房子每天通勤累死,如何奋斗?

因此,在其他公司还在为自己物业升值而沾沾自喜时,华为已经意识到了房价会削弱年轻人的战斗力,开始把研发中心向东莞、南京、武汉、成都、西安等地迁移。

百年北电的破产,对电信业界和华为最大的震撼,就是让他们认识到了科技行业的九死一生。从c&c08万门机研发的豪赌,到差点儿被摩托罗拉收购,华为其实是由无数偶然铸就的。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有华为这样的企业是非常幸运的,而非历史后视镜里呈现出的必然。

06.  尾声:中国拖拉机产业的损失

2009年8月,扎菲罗夫斯基在北电破产12天后辞职,成为加拿大媒体唾弃的对象。这位有着运动员身材的标准美式公司CEO,可能到今天也无法明白:昔日弱小的中国同行,是如何一步步摘得电信领域的皇冠,营收15年狂飙60倍,并在2018年举世闻名,成为全球所有媒体的焦点。

不过对于摩托罗拉那75亿美金的收购巨款,任正非在接受日本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透露了当年的想法[9]:

为了避免跟美国竞争,在十几年前我们真的想把公司出售了,连出售以后的计划都已经想好了。有一种假设,是把中国所有大大小小的拖拉机厂全部收购,中国拖拉机的最大问题是漏油、不耐高温,我们用IPD的研究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时拖拉机1000美金一辆,我们把质量提高以后卖2000美金,如果走了这条路,也许我们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拖拉机王国。

历史没有偶然,中国拖拉机行业没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光辉时刻,这是他们的重大损失。

一位日本网友在读了任正非的采访之后,写了如下的感慨:现在,明明是最新的报告,却有种在读江户幕府末期与明治维新时期的思想家的文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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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我们有一个华为。不那么幸运的是,我们只有一个华为。(全文完)(来源:饭统戴老板 作者:戴老板 数据支持:远川研究)

参考资料:

[9]. 任正非采访纪要,日本经济新闻,2019年5月18 日

[10]. 别了摩托罗拉,商务周刊,2013年

[11]. Wen Tong: 5G will be the neural network of the physical world, NSR,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