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分裂 政治极化
–加拿大首次启用紧急状态法的背后
七天记者 颜宏
在“为自由护航”(Freedom Convoy)名义下反疫情防控措施的示威者们各地封锁边境通道、桥梁,并围困首都渥太华市中心的国会山长达17天之后,总理特鲁多在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方慧兰(Chrystia Freeland)、司法部长兼总检察长David Lametti、公共安全部长Marco Mendicino、应急准备部长Bill Blair等人的陪同下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援引《紧急状态法》(Emergencies Act)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且扰民、扰乱经济和社会活动的示威。这是《紧急状态法》在1988年通过以来首次被使用,通常被认为是整个国家在危急关头所能采用的最后手段。
1990年不得不调动3500名现役和预备役部队清场、持续对峙78天的魁省原住民“OKA危机”中,主持重修《紧急状态法》的保守党马尔罗尼(Brian Mulroney)政府都没敢动用;在2001年“9·11”袭击发生后,加拿大跟随美国关闭领空,并接纳数百架飞行半途但燃油不足以返航的民航客机的忙乱时刻,当时的自由党克雷蒂安(Jean Chrétien)政府也没敢动用。而现在仅仅是总体上平和的抗议示威活动,各地的警察乃至皇家骑警居然对示威者的“非法占领”、堵路、堵桥、扰民等过激行为束手无策,渥太华市政府以及安省、阿省政府更是对长时间瘫痪多个地点的交通和货物运输,给当地居民带来困扰的示威者除了口头呼吁再呼吁外,似乎并不想解决问题。
无法平息的抗议、长时间瘫痪的城市和贸易通道让加拿大的国际名誉严重受损,经济贸易损失无法统计,让原本就问题重重的供应链危机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备受骚扰已经失去耐心民众的怒火都让平时习惯于采用拖延手段等待对手,而不愿冒政治风险的特鲁多在来自国内外的压力下不得不站出来,冒险采用这“最后手段”(last resort)。为了让如此严重的措施显得温和一些,特鲁多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再强调这些措施是临时性的,也不包括召集军队,或凌驾于公民权利之上;还苦口婆心地解释采用紧急措施的范围将是有时间限制的,有地理针对性的,具有与要应对的威胁相称的合理性,还将在未来几天内组建一个议会监督委员会,监督该法案授予权力的执行情况。
从《战时措施法》到《紧急状态法》
《紧急状态法》的前身是《战时措施法》(War Measures Act),是联邦政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出台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被刺杀后,1914年8月4日,作为英国殖民地前身的加拿大在英国向德国发出最后通牒的到期日宣布参战,当时的保守党Robert Borden政府于当年8月22日主导通过了《战时措施法》。这个法案授予总理及内阁有权不征询议会行事,避免冗长的议会程序以便更快地处理危机。法案可允许政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部署军队、监禁和驱逐民众;在发生战争、入侵或叛乱时可私下进行审查和干预;允许暂停加拿大公民的公民自由,这样就有可能在没有指控或审判的情况下逮捕和监禁一个人,甚至有权将人驱逐出境;政府还可审查和删除被认为有害的材料;政府还有权控制交通、工业、商业和工业制造活动,即使是在私人层面。也就是说这部法案允许联邦政府的行政权力超越宪法赋予的司法、立法权,并超越省、市两级行政机构行事。这项法案后来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启动,用来对付罢工、强制企业生产战时必需品、逮捕以及拘禁德裔或日裔人士等;第三次被使用则是特鲁多的父亲老特鲁多在1970年魁省“十月危机”期间,通过这项法案让加拿大进入军管状态,12,000名士兵来到魁北克维持秩序,结束了激进组织魁北克解放阵线(FLQ)持续近10年的以武装暴动、恐怖活动争取魁北克独立的运动。这也是加拿大历史上第一次把《战时措施法》用于和平时期,却获得了高达90%的支持率。
鉴于加拿大处于长期和平状态下,马尔罗尼保守党政府在1987年开始推动通过取代《战时措施法》的Bill C-77法案,就是现在援引的《紧急状态法》。相比《战时措施法》,《紧急状态法》不再允许政府征召和动用军队,政府不能中止公民享有的基本权利,不能让行政权力凌驾于宪法之上,也不能限制言论自由及和平集会自由。《紧急状态法》的适用性被严格限制在以下四种情况范围内:自然或人为灾难(basically natural or man-made disasters like floods or a massivechemical spill);威胁加拿大安全的公共秩序骚乱(public order disturbances that threaten the security of Canada.);需要加拿大在多国联盟中有效行动的国际紧急情况(internationalemergencies that require Canada act effectively in a multinational alliance);战争(war itself)。另外,动用《紧急状态法》必须得到联邦总理授权,并需要在7天内向联邦众议院和参议院提交理由,获得多数票通过才能施行。多数政治评论家都认为特鲁多为结束“自由卡车”抗议示威而援引这一法案的依据应该是第二条,威胁加拿大安全的公共秩序骚乱,特鲁多也成为加拿大历史上首位援引这项法案的领导人。
各省态度
不过,特鲁多政府的这一决定不仅引发不少法律领域的专家学者对此的争论,也让联邦议会各反对党以及各省省长的态度不一。官方反对党——联邦保守党的临时党领Candice Bergen明确反对动用该法,并指责特鲁多此举是在“分裂加拿大人,并试图在政治上牟利”;新民主党的党领驵勉诚(Jagmeet Singh)则表示,虽然他认为动用《紧急状态法》意味着“联邦政府领导的失败”,但为结束混乱局面将支持特鲁多;魁北克政团党领Yves-François Blanchet则批评特鲁多在做出决定前没有获得各省和魁北克的明确同意,特别是魁省已经表现出可以很好控制示威的规模和负面影响的情况下。受影响最严重的安省省长福特(Doug Ford)表达了支持,但希望“极具针对性”地使用;自由党背景的纽芬兰及拉布拉多省长Andrew Furey和卑诗省安全厅长Mike Farnworth都认为此举“很有必要”,因为这些示威者绑架了加拿大的经济。但魁省省长François Legault则明确反对,认为启动《紧急状态法》有火上浇油的风险,“无助于‘两极分化’的社会现象,反而产生许多压力”。保守党背景的阿尔伯塔省长肯尼(Jason Kenney)也担心此举会激怒示威者,认为在阿尔伯塔省“没必要这么做”。 曼尼托巴省长Heather Stefanson、萨斯喀彻温省长Scott Moe以及新不伦瑞克省长Blaine Higgs也都为援引《紧急状态法》可能引发的事态激化感到担忧。
起底组织者
特鲁多在援引《紧急状态法》时描绘了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除了被“非法占领”的渥太华市中心、阿省和曼省的美加通关口岸外,示威者们还可能占领机场、魁省最大的边境口岸Lacolle等基础设施,特别是在示威者中发现武器弹药和潜在暴力对抗者、威胁使用暴力的言论在社交媒体上流传以及大量来自海外的资金等都让政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这些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纵观这次“自由卡车”的抗议示威活动的发展,很轻易的就会发现并不是像最初说的那样“反对强制卡车司机接种疫苗”那样简单,而是掺杂了各种各样的反秩序、反传统、反科学的诉求。这个示威活动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各种反疫苗和反政府组织和活跃人士之间空前协调的结果,并被世界各地的类似团体当成榜样效仿。
早在今年1月初,或者说去年12月联邦政府公布将于2022年1月实施过境新防疫规定,即要求卡车司机在入境加拿大时出示疫苗接种证明,如果未接种疫苗,回国就要接受隔离的规定之后,加拿大团结基金会(Canada Unity)的创始人James Bauder及其妻子Sandra Bauder就在精心筹划着这么一次行动。James Baude是公认的阴谋论者,匿名者Q(QAnon) 运动的拥趸,致力于推翻现政府,并坚信新冠病毒疫情为“历史上最大的政治骗局”。
匿名者Q运动诞生于2017年,原本是右翼极端主义地下组织在一些网络论坛、群组里散布一些很荒唐的说法,并在社交媒体上转发、流传。这个运动以散播阴谋为己任,鼓吹美国民主党勾结精英群体构建“深层政府”,压制前总统特朗普等阴谋言论,原本不值一提。但在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的高调拥护下,这些阴谋言论由网络的阴暗面走进主流媒体,从虚拟世界走到现实世界,从社会辩论到政坛登堂入室,并从美国输出到全球,加拿大也成了重灾区。疫情两年来在各大城市爆发多次的反口罩、反接种疫苗等抗议示威后面都有这个组织的身影。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已经将“匿名者Q”列为“国内恐怖主义的潜在对象”。因为这些阴谋论在网络中反复出现、传播和演变,会促使团体和个人极端分子实施犯罪或暴力行为,增加了恐怖主义的风险,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持枪闯入总督府(Rideau Hall)要和特鲁多谈谈的游骑兵Corey Hurren、在国会山街头要实施“公民逮捕”议员Mario Beaulieu却认错了人的Brian Kidder以及众多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谩骂、威胁抗疫官员的人基本上都是匿名者Q运动的拥趸。
这个James Bauder早在2019年就要求特鲁多政府下台并建立一个由他本人及其妻子领导的新政府,该组织的另一名成员担任参议员和加拿大总督。他曾在2019年组织车队进行名为“United We Roll”的抗议示威,反对联邦政府提出的碳税、反对移民等,同时宣传推翻特鲁多政府。他还在2021年12月10日和他的支持者一起来到参议院,希望向参议员们递交一份要求解散现政府的“谅解备忘录”(MOU),但被警卫拒绝。
再来看看“自由车队”的其他组织者:
Tamara Lich,一个主张把加拿大西部独立出去的政治活动家,右翼团体“特立独行党” (Maverick Party)的秘书;
Benjamin Dichter,曾警告“加拿大日益伊斯兰化”,人们要行动起来的保守党候选人;
Patrick King,著名的反政府煽动者,多次呼吁逮捕特鲁多;
Action4Canada,一个对佩戴口罩和接种疫苗发起了法律挑战的组织。在一份 400 页的法庭文件中,他们声称新冠病毒疫情大流行是谎言,至少部分是由比尔·盖茨和一个叫New World (Economic) Order的组织实施的,目的是通过接种疫苗在所有人体内埋下支持5G的芯片,以达到控制世界的目的。”
步美国的后尘
这些人都不是卡车司机,而是借着要求卡车司机接种疫苗的由头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自从这些示威者抵达渥太华以来,抗议活动的极端元素经常出现:新纳粹和邦联旗帜飘扬,卡车上印有匿名者Q的标志,被占领地区周围的电线杆上贴着许多特鲁多的照片,上写“因危害人类罪而被通缉。”但就是这么一场荒谬异常的抗议示威活动,不仅得到很多对疫情防控措施不满民众的支持,更得到很多政客的推波助澜。官方反对党保守党公开站台示威者,还把持中立立场的党领欧图(Erin O’Toole)开了,前党领谢尔(Andrew Scheer)、国会议员Warren Steinley、Kevin Waugh、Fraser Tolmie、Rosemarie Falk以及参议员Denise Batters满面微笑地站在抗议者的卡车前,并竖起大拇指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疯传;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更是从一开始就对这场示威活动大加赞赏,世界首富马斯克(Elon Musk)为这些“自由战士”鼓掌加油……就连为这次活动捐款的大多数人也都来自美国几个特朗普拥趸者较多的州。而在示威人群中,还发现了警察、公务员、特种部队士兵等看起来跟阴谋论者丝毫扯不上关系的精英人群,这些都显示出加拿大社会分裂、政治极化的严重性,加拿大正在步美国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