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记者 梓丰
30年前的7月11日,魁省宁静的小镇Oka突然传出枪声,由此拉开了持续78天、对魁北克乃至加拿大都影响巨大的Oka危机(Crise d’Oka)事件。30年过去了,这场危机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引发危机的诉求依然摆在那里,却没人敢再碰,就如同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桶,就等着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再次被引爆。今年春天发生的原住民堵路行动溯本求源的话也是这一危机的延续,不过由于新冠病毒疫情的突然到来而没有来得及扩大化而已。
30年过去,Oka危机已经定格为题图那样的画面,这场由一名当时的自由摄影记者、一名年轻的士兵和一名千里迢迢从外省赶往魁省支援原住民的大学生生动诠释的历史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历史原因
众所周知,原住民,包括第一民族、因纽特人和梅蒂斯人(欧洲人和原住民的混血)是加拿大这片辽阔土地上最早的居民,随着欧洲人来到北美,白人殖民者开始逐步蚕食原住民的领地。据文献记载,由于殖民活动、种族冲突和欧洲人携带的细菌导致的传染病,北美98%的印第安人口都消亡了,许多部落不复存在。现在还生活在魁省的原住民主要包括三大族群,分别是因纽特人,说爱斯基摩语;属于第一民族的阿冈昆人(Algonquien),分为9个部落,包括去年因迷路、低温而不幸去世的华裔护士George He所帮助的克里族(les Cris)、西部的Anishinabegs、北部的Atikamekw,、Innus、Naskapis 以及东部的Abénakis、Malécites、Micmacs等部落; 同属第一民族的易洛魁人(Iroquois),分为莫霍克(Mohawk)和休伦(Huron)部落。根据2016年的人口普查数据,魁省现有的原住民人口分布在55个部落,有182 890人,占全省总人口的2.3%。
从某种意义上说,北美大陆的发展史其实就是白人殖民者对原住民驱逐、屠戮和强制同化的血泪史。到了19世纪下半叶,英国殖民者和加拿大当局试图对剩余的原住民进行同化,根据1876年出台的《印第安人法》,原住民被分成614个族群(band),必须居住在政府规定的2250个“保留地”上,从此原住民社区与政府之间针对“保留地”内土地所有权和管辖权问题的纷争从未停止过,而随着经济和社会发展,在这些土地上涉及各种矿产、能源、旅游、娱乐等项目建设引发的纷争也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而1990年发生的Oka危机就是这些历史积攒问题的总爆发。
事件回放
1961年,属易洛魁人的莫霍克部落居住的Oka小镇政府决定建设一个9洞的高尔夫球场,而球场用地就是莫霍克族人宣称的主权领地,但当时的政府没有理会莫霍克族人的反对,因为这块地早在1940年就被联邦政府卖给了Oka政府,球场如期完工并投入使用,让原本就紧张的莫霍克族人和魁省民众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
1989年,Oka镇政府又决定扩建这个高尔夫球场到18洞,并建设60套豪华公寓。项目地点pinède对莫霍克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还有原住民的墓地,这个计划遭到原住民的强烈反对。1990年3月11日,为了阻止建设人员进入,莫霍克族社区的抗议者在通往pinède的路上设立路障。Oka政府则申请了法院的强制令,要求莫霍克族人拆除路障,而莫霍克族人不服从,双方你来我往地一直僵持到6月29日,法院再次颁布拆除令,魁省当时的安全厅长Sam Elkas也对莫霍克族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在7月9日之前撤离。
到了7月9日,莫霍克族依然拒绝离开,当时魁省负责原住民事物的厅长John Ciaccia给Oka镇长写信,担心长期对峙引发更严重的危机,要求镇长无限期停止这一房地产开发项目,但镇长则在第二天拒绝放弃这一项目,并要求魁省安全厅SQ(Sûreté du Québec)派警察介入。莫霍克族也做了最坏的准备,组织了敢死队(Warriors)。
7月11日凌晨5点45分,一个警察小组试图去除莫霍克人设立的路障点,投放催泪弹、瓦斯、声光弹等企图驱散原住民,但没有成功,莫霍克族的妇女和孩子挡在敢死队前面组织警方前进。8点50分,另一个警察战术小组前来增援,紧张中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枪,双方开始激烈枪战。31岁的警察Marcel Lemay被打死,至今无法确定他是被哪一方的子弹击中。同时,得知消息的临近Kahnawake镇的莫霍克人为了声援Oka的族人,堵塞了进出蒙特利尔的大通道之一的Honoré-Mercier大桥,以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这座大桥每天都有7万辆汽车进出,给附近居民带来极大的不便。
枪击结束后,警方撤离了Oka,那些原住民敢死队则利用警方丢弃的车辆在344号公路上设立了一个新的路障,警方则在Kanesatake和Oka地区设置路障,只允许当地居民进出,而原住民也在警察路障的对面同样设立路障。尽管在枪战后的两天时间里,魁省政府与部分莫霍克族组织达成协议,但这一协议被莫霍克族的敢死队拒绝,气得John Ciaccia厅长质问到底谁能代表莫霍克族?而封桥、堵路造成的不便也让当地的白人不满,纷纷起来抗议,暴力、冲突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上演。
7月26日,为了缓解矛盾,联邦政府提出用530万元的价格向莫霍克族购买这片土地,并计划在8月初支付。
7月29日,来自全国各地的1000多名不同原住民部落的代表齐聚Oka,显示对莫霍克族的支持,联邦政府反对党的代表也到场。
8月1日,受到严重影响的Châteauguay居民1万多人示威,又在几天后在前警察Yvon Poitras的带领下堵住15号公路,冲突进一步扩大,还发生警察逮捕示威民众、民众冲击警察局,救出被捕人员的暴力抗法事件。
8月5日,当时的魁省省长Robert Bourassa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原住民在48小时内遵守之前谈成的协议,否则将采取必要的措施,但原住民不为所动。8月8日,魁省政府正式请求联邦军队介入。这期间,联邦派出协调员Alan B. Gold法官试图和平解决双方的矛盾,并和部分原住民首领达成新的协议,魁省的John Ciaccia厅长甚至就等在路障的后面,期望能够签署刚刚达成的协议,国际人权联盟(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s droits de l’homme)也派出代表作为国际观察员,但由于原住民内部分歧严重,无法达成共识,各方代表只能继续协商。
8月14日,驻扎在Valcartier的联邦军队开始向冲突地区集结;8月19日到达距离原住民设置路障1.5公里处,原住民们则利用报废的汽车、沙袋等在路上继续设置路障,阻止部队前进。
1990年8月20日,士兵拆除位于344号公路上一个路障
因为莫霍克族的敢死队坚持赦免所有被捕人员、并保持拥有武器的权利,魁省政府在8月27日中断了谈判,并给出24小时的最后通牒。
8月29日,最后通牒到期,军队开始拆除设立在132号公路和Mercier桥上的路障,一些不同意激进勇士们做法的莫霍克族人也来帮忙。最终被封闭了57天的Mercier大桥于9月5日重新开放。
到了9月1日,经过一夜冲突,军队包围了40多名坚守路障的勇士,并强制他们呆在原地,而他们的支持者,包括妇女和儿童则被限制在当地一个戒毒中心附近范围600米宽和800米长的地方。
9月3日,被包围的勇士们趁夜色计划从湖上突围,但接应他们的船被军队拦截。接下来的几天里,军队一方面劝降,一方面安装大型探照灯,切断所有的电话线,只允许原住民与谈判人员联系。
一直对峙到9月18日,魁省省警利用8架直升飞机登上保留地的Tekakwitha小岛,受到100多名原住民石块雨的迎接,警察则以催泪弹回敬。
经过78天的对峙与谈判,随着原住民与军队达成和解协议,最后一批50多名原住民勇士、妇女和儿童,在加上10多名记者于9月26日从戒毒中心撤出,但他们撤出时企图分散逃走,与阻拦的士兵发生了肢体冲突,最终他们被送入了Farnham的一所监狱,后有40多人被起诉。经过漫长的司法程序,1993年7月3日,陪审团最终判定他们无罪。
Oka危机期间,政府共调动了3500名现役和预备役部队进入事发地区,是魁省1970年10月危机之后又一严重的冲突。
OKA危机中的经典照片《面对面》。左:19岁的年轻士兵Patrick Cloutier,右边的蒙面人则是萨斯喀彻温大学经济系学生Brad Larocque,他专程赶来支援莫霍克人,摄影/Shaney Komulainen
无解难题
Oka危机虽然结束了,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这之后的30年里,虽然加拿大各级政府都开始重视解决与原住民相关的土地争议、自治以及原住民社会经济发展等问题,但原住民并不满意,政府也很委屈,非原住民群体更是怒怼不公平。而针对这场危机的纪念和反思也没有带来切实的解决办法,类似的纷争一再在卑诗省、阿尔伯塔省、安省等地上演,包括今年1月全国范围内为声援BC省维特苏维特恩族(Wet’suwet’en)原住民社区封堵铁路行动,给加拿大的经济带来巨大的伤害。
尽管震动世界的Oka危机已经过去了30年,但人们发现引发危机的根源根本无解。因为这既牵涉到加拿大原住民政策的变迁,原住民内部领导权、原住民土地所有权遗留问题等历史问题,也牵涉到联邦政府、省级政府以及市镇三级政府的权利执行和分配等诸多棘手问题。更为难的是加拿大社会已经组成各种各样的利益小团体,每个团体都只强调自己的利益,只为自己的利益去争取,而不去管别人的死活,根本无法达成社会共识。涉及原住民土地纷争的解决办法不仅在政府内部、原住民社区之间,甚至在普通民众之间都有很大分歧,根本找不到最大公约数。被赶到加拿大边边角角的原住民保留地就如同星星点点的危机种子,不知道在哪里、哪个时间、因为何种原因再次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