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战升级:一场注定失败的政治表演?

七天记者 颜宏

Bas les pattes!

4月5日在美国白宫前抗议特朗普政策的示威人群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还不到3个月,就已经把世界搅得血雨腥风。从加拿大是“第51州”的说辞到格陵兰岛、巴拿马,再到俄乌冲突、巴以冲突乃至袭击胡塞武装,不仅没有取得任何实质上的进展,反而让加拿大这样的忠实盟友寒心、愤怒,让全世界看出美国的虚弱:号称天下无敌的2个航空母舰战斗群居然和被誉为“拖鞋军”的中东小国反政府武装——胡塞武装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逼得“艾森豪威尔”号航母后撤400公里躲进红海北部。

而在国内,马斯克领导的美国政府效率部(DOGE)对多个联邦机构进行大规模裁员和预算削减,直接影响公共服务质量;特朗普的激进驱赶移民政策和不透明的执法行动,甚至针对合法居留者的驱逐行动引发侵犯人权的批评;对社会保障、医疗保险等福利项目的削减,威胁着老年人和低收入群体的生活质量;而针对性少数的LGBTQ+群体、女性和其他少数群体的政策变化,也引发对公民权利倒退的担忧……

面对无法解决的内外困境,自认为“无所不懂、无所不能”的特朗普居然异想天开地对全球“开战”,连无人居住的企鹅岛都未能幸免,妄想着出现美国“一发话,万国来朝”的场景。2025年4月2日,特朗普以“解放日”为名签署“对等关税”(Reciprocal Tariff)行政令,宣布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的基准关税,涉及185个国家和地区,并对60个“贸易逆差严重国”加征更高关税,包括几乎是世界最穷国之一的莱索托都被征收最高50%的“霸凌关税”。这一于4月9日零时1分生效的政策被称为“自二战以来国际贸易秩序的最大变动”,不仅引发全球股市震荡,近6万亿美元市值蒸发,更激起多国反制,将世界推入一场前所未有的贸易对抗漩涡。

螺旋上升

自4月2日“特朗普关税”落地后,立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仅有中国、加拿大等少数经济体,大部分国家都在保持观望、出言含糊:要么在“胡萝卜”和“大棒”之间举棋不定,要么打算用零关税换特朗普收回成命。有些国家政客或明或暗提醒美国“对手是中国而不是我们”,希望美国“专心整中国”从而放他们一马。甚至有国家一面给美国产品降关税,一面给中国产品加关税,希望以此“诚意”换来美方“谅解”,更多国家和政客则试图“坐山观虎斗”,希望中美激烈的关税碰撞两败俱伤,自己则待价而沽,无本博利。但他们却招来特朗普的嘲讽:“这些国家都在给我打电话,拍我马屁(kissing my ass),他们迫切地想要达成一项贸易协议。他们说,‘先生,请让我达成一项协议,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愿意做任何事,先生’。”

理论上讲,如果各国政府能联合起来,运用各自的办法对美国经济进行战略打击,让美国感受到痛苦,肯定会让特朗普三思而后行,甚至可能会让特朗普在面对国内、国外的压力下而撤回不合时宜的关税政策。现实的情况则是,目前各国的反应应验了经典的“囚徒困境”,即当面临两难境地时,个体往往会趋向于背叛集体、做出更利己的决定。不过,曾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内经历过特朗普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判苦头的加拿大、中国等经济体却是例外,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多次特朗普式的“极限施压”:各让一步,海阔天空?不存在的。你让步就证明我施压是对的,如果加压就能获得更多让步;刚刚达成的协议,哪怕是特朗普亲自签署的,都可以随时推翻,毫无心理负担。比如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他就毫无顾忌地推翻已经实施了很多年的北美自贸协定(NAFTA),强迫加拿大和墨西哥按照自己的心意、吞下“毒丸”条款签订新的美、加、墨贸易协定(USMCA)在他的第二个任期就被再次无情撕毁,甚至,根据USMCA附加条款从加拿大大量进口石油而导致的美国对加贸易逆差,居然成了美国对加拿大实施“花式关税打击”的首要借口。

正是基于如此惨痛的经验,这次在特朗普以关税为手段对全球“开战”后,联邦总理卡尼隔天(4月3日)就在渥太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说,加拿大政府将采取与美国相同的措施,对所有不符合“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CUSMA)的美国进口汽车征收25%的关税。而在4月8日,财政部长商鹏飞(François-Philippe Champagne)又宣布,加拿大对美国汽车对等征收25%关税措施将于美国东部时间9日零时1分生效。商鹏飞特意指出这是加拿大继续对美国向加方征收的所有不合理关税作出的有力回应。加拿大政府将坚定致力于尽快取消这些美国关税,以保护加拿大的工人、企业、经济和工业。

在特朗普按下“关税核弹”按钮后,中国政府在4月4日一口气宣布了11项连环反击政策,包括自2025年4月9日零时01分起,对原产于美国的所有进口商品,在现行适用关税税率基础上加征34%关税。同时现行保税、减免税政策不变,此次加征的关税不予减免。接着商务部会同海关总署发布关于对钐、钆、铽、镝、镥、钪、钇等7类中重稀土相关物项实施出口管制措施的公告,并于发布之日起正式实施;将16家美国实体列入出口管制管控名单,禁止对其出口两用物项;将斯凯迪奥公司(Skydio Inc.)等11家美国企业列入不可靠实体清单;暂停1家美国企业高粱输华资质,3家美国涉事企业禽肉骨粉输华资质,并暂停2家美国涉事企业禽肉产品输华;对原产于美国、印度的进口相关医用CT球管发起反倾销立案调查;对杜邦中国集团有限公司涉嫌违反《反垄断法》立案调查等等。

不少评论人士指出,中国对美国关税政策的反击力度“强于预期”,这是中国在贸易紧张局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下,针对这一现状进行密集规划的战术结果,同时也得益于中国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相较于2018年特朗普挑起第一次贸易战时已有所降低。这意味着中国已经厉兵秣马,做好了准备,也意味着中国不太可能与华盛顿展开任何谈判。

但如“巨婴”般的特朗普和他的草台班子班子不仅看不清现实,反而脑羞成怒地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中国在4月8日撤销其征收34%关税的反制措施,否则将取消与中国的一切预定谈判,并从4月9日起对中国产品征收50%的额外关税,总税额达到104%。就在4月8日当天,白宫发言人莱维特(Karoline Leavitt)还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特朗普总统让我告诉大家,如果中国主动提出要达成协议,他会表现得非常大度,但他会以美国人民的利益为优先。所以必须是中国先打电话来。”特朗普则自己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中国也非常想达成协议,但他们不知道如何开始。我们正在等待他们的电话。它会发生!”可特朗普等了一夜的“求饶”电话没等到,等到的却是中国的强硬反击,中国在美国股市开盘前宣布对等增加50%的关税,也就是从4月9日凌晨起,对所有美国进口商品征收84%的关税,以及更多被列入不可靠实体和管制名单的企业,并在世贸组织追加起诉美升级对华关税措施。至此,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互征关税的总水平都超过100%。在本文截稿之前,特朗普又通过社交媒体宣布暂停除了中国以外国家的对等关税90天,但会继续征收10%的基础关税,同时将中国的关税立刻追加到125%。还处于深夜的中国醒来后自然会出台相应的反击措施,看来两国的关税战还有得打呢。

美国的长期盟友——欧盟27个成员国也在9日投票表决通过了对价值210亿欧元的美国进口产品征收25%关税的反制措施,产品涉及大豆、钻石、橙汁、家禽、摩托车、钢铁、铝、烟草等红州。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还表示“必要时”可动用“所有可用工具”进行反制,包括一项于2023年推出但从未被触发的反胁迫工具(ACI),对美国的科技、银行等服务业进行打击。

注定失败

“特朗普关税”政策看起来鲁莽,但自有其逻辑。首先就是向外国收钱,弥补财政缺口,解决已经难以为继的债务危机。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算,这项收税政策到2034年可为美国带来2.2万亿美元收入,非常可观。美国政府自20世纪80年代起大量举债。1985年,美国从净债权国变为净债务国,此后债务规模不断攀升。截至目前,美国的国家债务已经超过36.6万亿美元。相当于每个美国人负债12.2万美元。即便如此,共和党人还在推动延长2017年底通过的《减税与就业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这或进一步加重美国未来数年的债务负担。而美国债务的无限扩大,举新债还旧债终将难以为继,市场早晚无法消化不断增长的美债供应量,高昂的偿债成本也让美国无法承受。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进行的大刀阔斧的所谓“改革”也是为这一目标开源节流的措施之一。

其次是减少贸易顺差,让制造业回流美国。这个对等关税政策一方面重点保护钢铁、铝制品、汽车、半导体等关键产业,通过提高进口成本,削弱外国产品竞争力。例如,对汽车及零部件加征25%关税,可迫使车企将生产线迁回美国;另一方面回应美国“铁锈地带”蓝领工人,也是特朗普铁杆支持者(MAGA)的诉求,这些群体因全球化流失大量制造业岗位。特朗普政府的高官,比如对等关税的推手之一,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就表示希望出现“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在拧小螺丝来制造iPhone”的场景。按照他们的逻辑,高关税下,企业觉得从中国或者其他国家出口美国产品不赚钱,就会选择回美国建厂,从而提供就业和税收。

第三就是打压世界工厂、出口大国的中国。在特朗普的关税蓝图里,关税是一个“分级”手段,通过关税的高低和多少,确定谁是盟友,谁是伙伴,谁是对手国或敌对国,确定他们在美国主导的单极秩序里的地位。再利用重新梳理和重置确立的盟友关系和生态体系将中国排挤出去,还想当然地强制中国为美国主导的单极秩序霸权缴纳费用。其如意算盘是,从中国征收的每一分关税,获取的每一分收益,都可以投到美国及其盟友的单极生态体系的池子里,作为“遏制中国的公益基金”。

但这三个目标其实都是特朗普和其团队的臆想,在理论和现实层面上都无法实现。就说特朗普一直指责各国占美国便宜的贸易逆差问题,这其实是美元霸权决定的,他在故意回避逆差的本质。

我们都知道,美元作为世界结算货币,很多国家都需要美元来结算,那么美国就必须通过逆差向世界输出美元,这样才能保证世界市场上美元的流动性。但反过来,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核心的前提是必须保持美元币值稳定,这又要求美国必须是一个国际贸易收支长期顺差国,这就是经济学界著名的特里芬难题(Triffin dilemma)。但这个无解的难题对以前的美国政府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美国输出的是不值钱的美元绿纸,换来的是他国辛勤劳作生产的商品,保证了美国人的高品质生活。但特朗普政府却不愿意接受了,他既想让美元成为世界货币享受美元霸权,又想要贸易顺差从他国赚钱,这怎么可能?

再比如说让制造业回流美国的问题,制造业外流是过去40年资本逐利与全球化分工的结果,企业已在中国、东南亚等地建立了完整的上下游网络。关税虽提高进口成本,但重建本土供应链需数十年时间和数万亿美元投资,而特朗普当政只能持续四年,估计没有企业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另外美国制造业岗位流失的主因是太高的人力成本和自动化,而非单纯的“外国竞争”。即使企业被迫迁回,机器人替代人工的趋势也不可逆转。2018-2023年中美贸易战期间,美国制造业岗位仅增加不到50万,且集中在自动化程度高的石化、军工领域,依然无法解决铁锈地带蓝领工人的就业需求。

多年来主要从事国际关系、外交政策研究的著名学者郑永年就表示美国的问题很清楚:经济导致社会不公平,导致民粹,演化成政治党争,再把国内问题国际化。美国从全球化获利最多,但是没搞好收入分配,这是他们自己的治理问题,不是中国的问题。美国企业从全球赚了很多钱,但政府没能力制衡资本、搞社会分配,反而向全球分摊成本。特朗普这一下“休克疗法”用力很猛,美国能不能醒过来,恐怕要打个大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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