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记者 颜宏
自2月初以来，有关来自中国的“流浪气球”以及一系例相关事件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掩盖了另一起更严重、影响更深远的安全事故，那就是发生在美国俄亥俄州的一起列车脱轨事故，随着火车运营公司为降低损失而进行的一连串“骚操作”以及事故造成的严重后果渐渐浮出水面，美国网民群情激愤，让事故发生地“Ohio”（俄亥俄）和“East Palestine”（东巴勒斯坦）冲上了热搜。
事故回放
2月3日，一列由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Norfolk Southern Railroad）运营，由三辆机车和150节货车车厢组成的货运列车在执行自伊利诺伊州麦迪逊（Madison）至宾夕法尼亚州康威（Conway）货运任务时，在距离宾州大都市匹兹堡西北约80公里处的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小镇发生事故，大约有50节货车脱轨。涉事列车共有20节车厢装载着有毒化学物质，其中有5节车厢装的是氯化氢，另4节分别装有乙二醇单丁醚、丙烯酸乙基己酯、异丁烯和丙烯酸丁酯等危险品。其中一半包括那5节运载危险化学材料的高压氯乙烯车厢也在脱轨队伍中。2月14日，正在调查此事的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表示，脱轨车厢共38节，随后的火灾导致另外12节车厢受损。这个委员会的调查范围包括检查油罐装置、机车事件数据记录仪以及一户民宅的监控录像。该录像显示，列车轮轴轴承似乎在脱轨前出现故障，在行进过程中冒出火花或火焰，而最终的调查报告将在2周后完成。
事故发生后，事故现场火光冲天、浓烟弥漫，滚滚浓烟甚至能在气象雷达上显示，还飘散到附近小镇。东巴勒斯坦城当局当晚深夜在社交媒体发文，要求事发地点周围1英里（约合1.6公里）范围内居民撤离，并开放了当地高中和社区中心作为避难所，同时建议疏散区域外的居民避免外出，当地学校和一些道路被要求关闭一周。因为这个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列车上装载化学物品的信息，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少重视，多个媒体只是简单报道了下事故。
铁路公司于3日晚上10时53分将该事件上报到美国国家应急中心，2月4日，美国环境保护署（EPA）开始在火灾周围和邻近社区的12个地点部署实时空气监测仪器。随着大火继续燃烧，不断升高的温度引发了人们对爆炸和有害气体、碎片传播的担忧。到了2月5日，俄亥俄州州长德温 (Mike DeWine)办公室发表声明，首次承认车皮内出现“剧烈温度变化”，“可能引发灾难性事故”，并敦促事发地点1英里半径范围内所有人立即疏散，但后来的报道显示即使如此，依然有超过500人拒绝离家。同日东巴勒斯坦市长康纳威 (Trent Conaway)宣布东巴勒斯坦进入紧急状态，但直至此时，出轨车厢内装载的到底是什么扔没有披露。
同一天，铁路公司发布通报称，工作人员当天发现5节装载压缩氯乙烯的车厢释压装置停止工作，其中一节车厢内出现“急剧温度变化”，有潜在爆炸风险。为避免“灾难性”后果，该公司决定于2月6日在专家和应急人员协助下对上述5节车厢进行“受控释放”，把氯乙烯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坑道内引爆并使其持续燃烧，于是现场冒出熊熊火光，腾起巨大黑色烟柱。
“受控释放”可能影响的范围。
2月6日，被勒令疏散但未疏散的约300名当地居民目击到脱轨现场出现“蘑菇云”，还有一名网友发布了自己乘坐飞机飞过事发地的照片，即便是高空中也能清楚地看到黑烟往上拱，足见其影响范围之广。到了2月8日，俄亥俄州和宾州政府表示，在事故区域和周边居民区所采集的数百个空气样本中的毒素水平低于危险标准。一直在监测水质的俄亥俄州环保局则表示，有部分“物质”进入了河道并“立即对鱼类产生了毒性”，但饮用水质量仍是安全的，所以取消疏散令，通知居民可以回到家中。但获准回家后感到“有异味、头痛、恶心和其他不适”的居民，纷纷投书媒体或在网上披露照片和视频。还有大量报告称有孩子生病，发现有生病或死亡的宠物和野生动物等。事故期间释放的物质被观察到在污水沟内，并在Sulphur Run，Leslie Run，Bull Creek，North Fork Little Beaver Creek，Little Beaver Creek和Ohio River等河流的样本中检测到，还有油性产品被观察到流入土壤中等等。俄亥俄州自然资源厅官员对媒体表示，截止2月8日，估计此次事故已导致东巴勒斯坦以南7.5英里的溪流中至少3500条鱼死亡。
毒气受控释放后腾起的蘑菇云
面对来自各方的质疑和责难，铁路公司2月10日表示将“在溪流中安装水坝和水旁路系统，以防止污染下游水域”，但未说明安装时间；同时表示“正等待来自事故现场及附近的饮用水供水井、饮用水系统和可能受影响地区的私人水井采集的样本结果，并已开始从坠机现场挖掘土壤，并将在处理前对土壤进行取样，未来会对事故区域负责，并将继续执行或资助环境监测和修复”。
严重后果
氯乙烯在室温下为无色易燃气体，工业上大量用作生产PVC塑料的单体，它被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认定为致癌物质。美国疾控中心警告，长期吸入氯乙烯“可能与脑癌、肺癌和一些血癌有关”。这种物质不稳定，会沸腾和蒸发，在环境中存在的时间非常短。如果某个地区有非常少量的氯乙烯，它最多会在几分钟到几小时内蒸发。但这次列车事故泄露的氯乙烯高达10万加仑。更可怕的是氯乙烯燃烧时可产生光气和氯化氢，也是有毒气体。光气是一种剧毒气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用作化学武器，可致人呕吐和呼吸困难，在最急性接触中甚至可能导致死亡。氯化氢气味刺鼻，会刺激喉咙、鼻子和皮肤。除了危险的氯乙烯，美国环境保护局还称这次事故中“已知并将继续”释放到空气、地表和地表水中的化学物质还包括丙烯酸丁酯、丙烯酸乙基己酯和乙二醇单丁醚，但有关部门都没有公布该火车运载的化学品完整清单。丙烯酸异辛酯是致癌物，接触可造成皮肤和眼部烧灼疼痛，吸入可引发鼻喉不适、呼吸短促和咳嗽；吸入异丁烯 可引发眩晕困倦；接触乙二醇单丁醚 可引起眼部、皮肤和鼻喉疼痛，以及血尿症、神经系统阻抑、头疼和呕吐。
俄亥俄州危险材料专家Silverado Caggiano对媒体表示，这次事故相当于“用化学物质毁了一个小镇”。在5到20年后，当地人中可能会出现大批癌症患者。并希望当地居民进行体检，以防化学品泄漏可能造成的影响。有网友表示：这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生态灾难之一。
而就在这起火车脱轨事故发生10天后，一辆载有液态硝酸的卡车在亚利桑那州皮马县图森市的洲际公路上发生侧翻事故，车上硝酸泄漏。执法部门要求泄漏事故半径一英里内所有人疏散。
背后问题
铁路行业通常被认为是大多数货物运输最安全的选择，但近年来频繁发生各种恶性事故，比如2013年7月发生在魁省东部Lac – Mégantic小镇中的脱轨事故。当时一列装满原油的列车在无人值守的情况下溜车脱轨，导致多辆油罐车爆炸起火，造成47人死亡，成为1867年加拿大联邦成立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铁路事故；同年3月27日，一列加拿大运油车在美国明尼苏达州脱轨，导致3万加仑原油泄漏，这是北美铁路运油兴起以来首起重大漏油事故。这些事故的背后其实都是追求利益的私人资本对铁路安全的忽视。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加拿大，铁路公司一方面让老朽的铁路货运系统“带病运转”、承担繁重而危险的大宗危险品运输任务；另一方面却又吝于人员和软硬件的投入，尽可能降低成本。
美国和加拿大都是铁路比较发达的国家，但因为运输旅客不赚钱，又需要各种安全方面的考虑，逐渐演变为运货为主。又因为地理、历史和经济方面的因素，美加两国的铁路运输几乎是相互嵌套的，你终有我，我中有你。可以说美国铁路运输上存在什么问题，加拿大也不例外。
为了获取更多利润，铁路公司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首先是在高度上增加，把车厢改成集装箱模式，这样可以节约装卸货时间，后来又改造成双层集装箱，运货量直接提高了一倍；其次是在长度上增加，很多列车光是车厢就有150-200节，长度超过2000米，甚至5000米。即使这样，铁路公司还不满足，还在打人员成本的算盘。实行起 “精确调度铁路”PSR(Precision Scheduled Railroading)系统，在这一系统中，货运铁路不再等待货物上车，而是按照固定的时刻表运行；集装箱货物和一般商品也不再分开运输，而是组合起来一同发送。这些措施极大地节约了运营所需要的货运车厢和机车数量，同时还可精简人力。自2015年以来，铁路行业已经裁员约30%，共4.5万人。其中，仅在2018年至2019年期间，美国的铁路公司就解雇了2万多名员工，这是大萧条时代以来行业最大规模的一次裁员。可以说除了火车司机不能裁，其他运营维护人员是能少则少。剩下的人要承担以前两三倍的工作量，再加上没有带薪休假，精力和状态跟不上，工作中难免出现偏差。比如这次出事的列车长达150节，车上却只有3个列车员，连全部检查一遍车辆的时间都没有。据悉，在这次脱轨前不久，列车工作人员收到了来自路边缺陷探测器的警报，显示有机械故障，然后启动了紧急制动程序。不过有专业人士指出，超长的列车可能会导致车组人员与路边缺陷探测器的无线电通信中断，同时会影响制动性能，缺少彻底检查的时间，增加灾难性脱轨的可能性。
在这种工作强度远超“996”的环境下待久了，铁路工人的不满也日益增长。自2022年夏季以来，美国铁路系统就陷入严重劳资对立和劳动力短缺，美国铁路工人联合会（Railroad Workers United）等工会团体不断掀起大罢工倡议，要求加薪50%、增加带薪休假和增加医保费用，差点引发全国铁路停摆，最终是美国总统拜登亲自下场，才勉强控制住局面，而他的办法竟是以总统令强制解散美国铁路总工会。
美国的劳工代表和行业专家指出，发生在东巴勒斯坦的事故只是美国铁路安全问题的冰山一角，而铁路公司为了降低成本，通常会通过游说，反对政府为安全考虑而提出的诸如严格监管、限制列车长度、增加检查时间，以及不得大幅削减铁路劳动力等措施。
2014年，美国北达科他州卡塞尔顿发生火车脱轨事故，泄漏了近50万加仑原油，造成1350万美元的损失。这件事促使当时的奥巴马政府推动出台一项新的安全规定，以管理危险材料的运输，避免环境灾难，挽救生命。但遭到铁路游说集团的反对，最终2015年发布的新规并没有特别严格，只要求列车在2023年之前安装ECP制动系统（注：ECP制动系统即电控空气制动系统，相比传统自动式空气制动系统容易造成断钩、脱轨等安全事故，ECP可进一步实现全列车同步制动，缓解、减小制动距离及列车纵向冲动）。而且，此新规只适用于某些“高风险易燃列车”，即至少载有20节装满原油等液体车厢的列车。这次发生事故的车厢中装载的氯乙烯是一种可燃气体，不被涵盖在内。但即使是这样相对宽松的规定，都在2018年被特朗普政府废除，理由是成本超过了收益。
2020年，特朗普政府时期的美国联邦交通部批准一项规则修改，允许液化天然气 (LNG) 通过铁路运输，而无需额外的安全法规，且列车编组可以超过100节车厢，每节可运载30000加仑油或液化气。此举是为了回避沿途原住民部落和环保团体对天然气管道建设的阻挠掣肘，方便油气便宜、快速、高效地从产地运到港口，却有意忽略可能造成的危险。一个环保团体“自然环境保护委员会”（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曾经表示，22节装满LNG的车皮一旦爆炸，威力相当于一枚在广岛投下的原子弹。
拜登政府上台后试图推翻这项规定，原定2022年6月就不再允许LNG列车编组，但在各方掣肘下已经两次推迟，现在被推到2023年3月执行，其实就算新的规定开始执行，也无法阻止此次出事的氯乙烯上车。
根据《美国交通杂志》的数据，截至2019年，铁路是美国最赚钱的行业，利润率为51%。相比之下，房地产排名第二，为41%;烟草排名第三，为31%。自2004年以来，铁路利润增长了676%，铁路股价上涨了1250%，可以说这种回报率一般只有犯罪企业才能达到。这次出事的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近80%的股权都集中在机构投资者手中，其中不乏先锋领航、黑石、摩根大通、富国银行等华尔街巨头。对金融家们来讲，财务报表比铁路本身更加直观、更有吸引力。追逐利润的过程中，即便出现了其他方面的损失，也不会影响整体利润的改善。这可能也是这次铁路脱轨事故被媒体淡化处理，并最终采取了“释放燃烧”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处理方式，毕竟有毒化学液体渗透到土壤里更容易取证，赔偿金额也更可观。
去年的美国铁路工人大罢工引发了铁路运输国有化的讨论，也希望这次事故能引发政府对铁路行业一味追求高利润的警惕，找到平衡铁路运输效率和安全的办法，让类似的悲剧少一点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