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手机往事:一个硬核直男的崛起故事(2)

(接上期)

自2012年以来,苹果的中国供应商增加了1倍多。到2018年,766家全球供应商中,仅来自大陆地区的已经升至346家。立讯精密、德赛电池、安洁科技……成熟的技术、完整的供应链、便利的物流、低廉的人力,以及巨大消费市场,这是小米华为们能够成功的产业基础。

小米M1推出一个月后,华为发布了对标性的荣耀手机,定价比小米高出四五百,然而内存、芯片等主要指标均落后小米。2011年,余承东费劲还意欲推出两个品牌“远见”、“火花”,并呕心沥血推出一款高端机Ascend P1,但从研发到问世,都是一场灾难。

余承东虽然脸皮厚,但对手机的要求却是薄,不过正如杜蕾丝老师讲的那样:光追求薄,迟早要出事。

手机推出后,华为零售渠道不足的软肋暴露无疑,而Ascend一词意为上升,生僻拗口,线下门店店员连单词音儿都发不准。余承东虽然使出浑身解数,走到哪把P1介绍到哪,甚至亲自到门店站台,但这款手机最终销量不到一百万台。而此时,小米的销量已经过千万。

首战滑铁卢后,华为又推出了另一款Ascend D系列,一经面世,也被骂成狗。这款手机首次使用了华为自主研发的海思四核手机处理器芯片k3v2,缺点非常明显:手机发热、加载缓慢,用户体验极差。据说震怒的任正非曾当着众多高管的面,把这款手机砸在余承东脸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同一年,余承东为了让团队专心做智能手机,将总量5000万部的功能机直接砍掉3000万,引起了运营商极大不满。15家欧洲运营商有14家中止了跟华为的合作[3],无异于釜底抽薪。这一时期,余承东至少推出了D2,P2等5款手机,但均以失败告终。

余承东虽然在无线部门叱咤风云,但面对消费者市场的供应链、渠道、品牌的业务,他仍然没有摸到门道。此时,余承东下课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的压力达到顶点,连他自己也承认存在换人的可能性。关键时刻,任正非站出来拍了桌子[7]:“不支持余承东的工作就是不支持我。”

2012年底,华为年终奖总额125亿元,因为没有完成预定的绩效任务,余承东年终奖为零。

任正非把一架歼-15战斗机模型送给他,意喻“从零起飞”,不过这并没有缓解余承东的压力,他带着团队去广东增城白水寨瀑布团建了一次,他在微博上感慨:“号称落差最大的瀑布,爬山很吃力,再到山顶的天池,则一片平静。人生、事业也是如此吧?”

04. 突围

华为工作压力很大,早年俄罗斯业务拓展不力,任正非云淡风轻地对负责人李杰说[3],“如果有一天俄罗斯市场复苏了,而华为却被挡在了门外,你就从这楼上跳下去吧。”李杰只回答了一个字:“好。”余承东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但此时的华为手机既不好看,也不好用。

华为手机内部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2012年时,余承东拿着刚问世的P1接受采访,记者还未开口,余承东一口气说了不下十个业界第一的手机指标和数十个工业参数,全身散发出一股钢铁硬核的气息。他正洋洋得意准备接受鲜花和掌声,哪知道听的人已经被整懵圈了[4]。

总喜欢用技术说话,用硬核实力碾压你,这种职业习惯迁移到大众消费品领域,就会给人一种虎扑直男的呆萌画风。在华为工程师眼中,我这手机有最好的元器件和工业参数,为啥不畅销?这就等同于问女生,我有车有房有钱不赌不嫖,你为啥就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

但华为早期的手机不光不好看,性能也有很多问题。早期的海思芯片性能极差,发热严重。作为手机的核心元件,劣质芯片会导致直接失去用户的信任。华为高端机系列坚持用自己的芯片,当时只要一提到华为的K3V2芯片,网络上骂声一浪高过一浪,网友翘首以盼它的葬礼。

痛定思痛,余承东带着团队连轴的开会,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洗脑,改变意识。在他看来,华为手机此前失败的教训:华为终端目前最难改变的就是团队的思想观念,包括在产品设计上的工程师情结,缺乏面向最终消费者的意识。接下来,华为手机的两条战略也已确定:

第一,全面转向消费者为中心,用美替代工业参数;第二,海思芯片继续用、技术研发继续投入。

此时,国内市场你追我赶,厮杀越发惨烈。雷布斯带着小米风口起舞,宿敌黄章蹲在地上打磨MX系列,罗永浩扛着“锤子”入场,红衣教主发誓要用360把小米碾成渣渣,“中华酷联”这一队也很热闹,中兴骑着红牛机,酷派揣着大神机,联想则拉着收来的摩托要分一杯羹。

“当时大家心里都明白,再搞不好,老余铁定下台。”

余承东倾注全部资源孤注一掷,压在一款产品上:华为P6。这款投入研发人员近千人,Dream lab实验室、2012实验室全力以赴,工程师数月驻扎在供应商工厂里,全面把控工艺和质量。比如P6的金属电池盖,为了保证良率,华为供应商整整试制了100万片,最终才敢量产。[4]

不仅如此,余承东还将三星中国区品牌部的老大杨柘挖到了华为。在杨柘的主导下,华为手机开始改变了昔日纯粹钢铁直男的形象,广告语升级成“美是一种态度”、“爵士人生”、“似水流年”这种更加文艺小资气息的调性,这大大改善了华为手机在消费者眼中的形象。

P6定价2688元,突破中端价位,最终销量达到400万台,而此前华为手机最佳成绩是100万台,P6大获成功。这个成绩让余承东彻底站稳脚跟。此后,华为又陆续推出P6S、P7等产品,P7定价比P6高出200,最终销量到700万,对市场的摸索伴随着产品的迭代逐渐精确。

背水一战的胜利,让余承东终于走出泥潭,慢慢找到了做消费者业务的感觉。

05. 瑜亮

写华为手机,不能不提荣耀,提荣耀,就不能不提一个人:刘江峰。

摇晃的红酒杯,手中的雪茄,耀眼的玛莎拉蒂,家里上千个音响器材,文章引用的都是米兰·昆德拉、索雷斯库·····恰似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盖茨比奢华而迷人,但这些如爵士年代般的特质放在一个华为人身上,就会显得格格不入,这个人就是刘江峰。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华为是个另类”。

论起在华为的资历,刘江峰和余承东不分伯仲。他1996年加入华为,参与了中国第一个自主开发的GSM系统的研发,接管荣耀之前是南太平洋地区部总裁。在职务上看,余承东是刘江峰的上司,但在早期,荣耀这条线基本上是独立的。华为高层的意图也很明显,两条腿走路,不管黑猫白猫,最后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2013年12月,余承东宣布荣耀品牌独立,刘江峰回国出任总裁,这一时期,国内智能手机厮杀的主战场仍然集中在千元机,小米模式、粉丝经济和电商分销已经成为一种成功模式,专门划出一条线狙击小米成为一种共识,荣耀的任务也很清晰,全面复制小米,小米模式能成,那华为就也搞一个。

这时候,刘江峰那些另类的个人特质就派上了用场。他文艺自我、灵活洒脱、具有互联网气息,在华为人眼里一些吊儿郎当的毛病反成长处。相比于余承东的微博营销,儒雅帅气的刘江峰亲自挂帅出现在荣耀的宣传海报上,配上“勇敢做自己”这样极具煽情的话语,堪比聚美优品的陈欧。

在电商渠道、品牌打造、用户定位各个方面,荣耀也在像素级跟随小米,最后的结果也是超出了所有人意料,近30亿美元销售额、2000万部手机销量、30倍的增长,刘江峰主导下的这一年,哗一下,荣耀横空出世,华为手机折腾了多年,终于有一条路爆发了,甚至开始能跟小米分庭抗礼。

“本来是要用荣耀打红米,结果打到小米身上去了”。

但在一番辉煌业绩之后,刘江峰很快在2015年年初马上就辞职了。刘江峰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蜕变成一个纯粹的华为人。从1996年加入时就有6000元月薪,一路做到华为高管,年薪八位数,功成名就,“反正就是钱很多,怎么花都花不完”。高光时刻,他却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下告别书“时间未老,理想还在”。

华为十几万人的公司,就像一个小型的封闭社会。里面的人单纯、直接、老板部署好任务,每个人只需要超强的执行力攻下山头即可。这种文化,被余承东描述的栩栩如生,“任总的特点是,地图画的大大的,图画好了,大部队全压上去·····……我们都向老板学到了这一点,用未来之光凝聚大家,不是钱的问题”。

但时间越久,自我的坚持就会越少,最后完全华为化。而这种同化,刘江峰是不情愿的。

刘江峰曾经写道:“有一次我和华为某轮值CEO聊天。他说,‘刘江峰你变了,所以你离开了’。我说我二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可能成熟一点,但人没变。他说,‘也是,你确实没有变,但是公司变了,你没有跟上公司发展步伐’。”这种对话内涵丰富。

刘江峰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关于手机公司的一把手之位,刘余之争一直是华为的禁忌话题,荣耀巅峰时刻的转身离开,两人的沉默,使得一切更显扑朔迷离。在任何一个公司,这两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将相之才。但余承东身上的华为特质更多,更符合任正非和华为元老们的期待。

华为手机的本质,跟整个华为公司一样,是一个硬核直男,一切不符合这种气质的领导者,都难以驾驭这架庞大的工程师机器。

06. 造芯

华为上海研究所,是华为手机Mate系列和P系列的研发大本营,也是探究华为手机崛起根源的一个分镜头。

2004年,华为无线团队在上研所组建了手机终端开发团队。2011年,余承东接管手机终端后,开始将上研所作为旗舰机研发中心。华为手机几款明星机型,M系列、P系列、荣耀的早期,其研发都是在上海完成。这里面的三四百位研发工程师基本上伴随着每一款旗舰机的诞生。

早上8点半左右,住在金桥附近的研发工程师陆续鱼贯而出,抵达新金桥路2222号,赶在9点之前打卡。开会、准备胶片、沟通供应商、12点吃饭,午休两小时,2点开始酣战到12点,到家,手机又响了,又是电话会议“Welcome to join the conference” ······

2017年10月,上海轨道交通俱乐部出现了一枚求助帖,“我要上班的地方在浦东新金桥路东方万国中心,听说以前是新陆火葬场,想问下浦东工作的同仁要紧嘛?” 一位网友神回复:旁边就是华为的办公室,上班如上坟,加班晚的很,楼主不会是最后一个下班的,怕啥?

一个新手机型号从立项、架构、设计、试制再到量产,周期长达一年半左右,这段时间里只有最后量产的一两个月,研发工程师可以暂时喘一口气,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在争分夺秒的战斗。最终量产之前,项目可能会产生各种问题,研发人员在富士康一呆一两个月更是家常便饭。(未完,待续)

 

来源:饭统戴老板 作者:张假假

参考资料:

[3] 刘平,华为往事

[4] 芮斌,熊玥伽,华为终端战略

[11] Merlin Zhou,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