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玉
和前天上午一样,六十五岁的马桂珍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眼前的小兔子吃油菜。她想用手去摸小兔子的毛发,可是伸出去的左手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半天,愣是摸到了兔耳朵上,小兔子一个闪身,来了个九十度转,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吃起来。
马桂珍只好用右手握住左胳膊,两只手臂一起合力向前,才摸到小兔子的后背上,小兔子专注地啃着油菜叶子,不反抗了。
“我说四娃啊,你不能光吃叶子,那菜梗才有营养呢。里面有啥来着,对,三丫头说里面有钙。”马桂珍跟兔子一句一句地聊着家常。
“你不能像三丫头一样,她就只吃叶子,你看看她现在长啥样了?是不是像一棵豆芽菜了?豆芽菜多少天没回家看我了?你数没数着日子?不是说放假就回来吗,这三天假期快结束了,也没见着三个鬼丫头的身影。”马桂珍抬起右腿来,用一只手撑着地板,费了半天劲儿总算站了起来。她先敲打几下发麻的两条腿,然后才迈步向窗边走去,窗户边上的墙上挂着日历,她想数数到底有多少天丫头们没回家了。
你们几个住的远吗?老大月季离我五百公里,老二荷花离我一百七十公里,老小菊花离我最近七十公里。老大一家三口回来了两次,老二一家三口回来了一次,老小嘴里答应过回家三次,老头儿没了四年零三十九天……马桂珍一边叨咕着,一边用手点着挂历上自己做了记号的这些个日期。唉,还是四娃好,四娃虽说不会说话,可是它天天能陪着我啊。
马桂珍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端着杯子进了卧室,卧室墙上正对着床头的方向挂着家里九口人的大合影,那还是四年前老伴活着的时候拍摄的全家福呢。马桂珍把茶杯放到床头柜上,刚想躺倒床上眯一会儿, 又禁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合影,她于是站在了枕头上,一伸手取下了相框,放到了床头柜的后面。
她这才躺倒,刚闭上眼睛。那毛茸茸的小嘴又来啃咬自己的头发了,嗯,四娃,就你最好,又来和我说话。你把油菜的菜帮子都吃了吗?四娃黑兔不理会马桂珍的质问,只是一如既往地用那三瓣嘴啃着马桂珍花白的头发,身上光滑如瀑的黑色毛蹭着马桂珍的脸,马桂珍伸出手来抚摸着它的脊背。黑兔啃了一会儿,又蹦到马桂珍的肚腹上,用爪子洗了洗自己的脸,然后蹲坐在马桂珍那干瘪的肚皮上。
四娃,你不嫌弃我的一把老骨头咯着你的肚子?你个二斤半的小东西,咋这么会黏糊人呢?马桂珍说着,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四娃的耳朵,四娃这次没有跑,还顺从的配合着把耳朵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
窗外阳光透过那棵刚刚发了绿芽的槐树叶子照射进来,在纱帘上留下烁烁闪动的斑点。马桂珍躺在床上,四娃黑兔卧在自己身上。一人一兔,屋子里很静,很静,静得只有阳光抚摸着她俩的脸。
一阵喜鹊的叫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四娃黑兔一个闪身逃离了马桂珍的肚皮,又跳下床,朝客厅里跑去,那里有它自己的笼子。刚刚有些眯着了的马桂珍却一个翻身,直接坐了起来。喜鹊登门,必定有喜啊。她揉揉自己的老花眼,靠着床头想着是不是三个丫头中的哪一个要回来了呢?
马桂珍喝了一口早已经温吞了的水,刚喝了第二口,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和一个小伙子的吆喝声:“顺丰快递,请您签收!”
马桂珍走出卧室,四娃黑兔从自己的窝里跑出来,跟着主人跑向门口。它知道箱子里装的又是自己爱吃的那些干草,它已经懂得了一喊“顺丰”,就是它的美食来了。
马桂珍叹了口气,哎,给我个不会说话的小兔子,定期快递兔子口粮,这样你们就安心了吗?她打开箱子,拿了点新鲜的干草,然后走进卧室。她看着空空的床头上方,想了想,又把全家福挂了起来。挂完,她回身问正吃草的黑兔:四娃,我这是第几次摘下又挂上,你还记得不?
黑兔四娃没有理会她,正绅士般地吞咽着带来春天气息的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