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小时惊魂 蒙特利尔还有多少“未爆弹”?

  • 七天记者 梓丰

蒙特利尔一直被认为是个安全的国际大都市,但自从新冠病毒疫情爆发以来,除了疫情外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起又一起的枪击案:无论是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报道的枪击案,还是引发社会震动的15岁无辜少女Meriem Boundaoui上个街就能被枪杀,16岁的无辜少年Thomas Trudel走在大街上也被枪杀等不断刷新案件烈度的新闻,都让人对蒙特利尔的治安情况感到忧虑,而今年8月2日和3日发生在蒙特利尔和Laval的连环随机杀人案更是让人感到后怕,担心说不定哪一天子弹会打在自己身上。

连环凶杀案

8月2日晚上9点45分左右,Saint-Laurent地区的Jules-Poitras大街的一处公交候车亭,64岁的André Fernand Lemieux——魁省拳击手David Lemieux的父亲正在等车,一名年轻人当着路上行人的面向他头部开枪后逃离现场;同一天晚上的10点50分左右,在Ahuntsic-Cartierville区的Saint—Benoît公园附近,Hôpital en santé mentale Albert-Prévost 精神病院的护工、48岁的Mohamed Salah Belhaj正走在去上班的路上,也被一名男子靠近开枪,击中头部而死亡,他被枪杀的地点位于第一名死者的3公里处。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接连发生在蒙特利尔警察局(SPVM)管辖领域内的今年第16起和第17起凶杀案,不仅时间间隔近,出事地点距离也近,一下子上了本地媒体的头条。刚开始爆出来的信息是混乱的,SPVM先是排除了两起谋杀案之间的关联,但接着又改口称这两起枪击案有关联,正在寻找一名或多名与之有关的嫌疑人。尽管SPVM守口如瓶,拒绝透露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但神通广大的媒体人还是援引警方内部人士的消息称制造这两起谋杀案的嫌疑人是随机杀人,这两名路人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随机杀人的说法一出,整个蒙特利尔哗然,民众人人自危,警察压力山大,抽调了大量警力投入到这两起凶杀案的侦破工作,很快发现了一辆白色的Dodge Challenger汽车有重大作案嫌疑,就在全城的警察都在寻找这辆汽车时,距离第一起命案发生接近24小时左右,凶手又作案了,这回不是在蒙特利尔,而是在Laval-des-Rapides 地区的Clermont大街与1号大街的交口处,正踩着滑板去姐姐家的22岁青年Alex Lévis-Crevier,倒在了凶手的枪口下。也正是在这起枪杀案中,警察才发现在现场出现的是另一辆白色Dodge Challenger车,而不是原来寻找的那辆,于是发布新的作案车辆搜寻信息到各个部门,并加大了紧急搜索的力度。

三名无辜受害人

8月4日零点40分左右,一名SPVM警察在查找被盗车辆时偶然发现了这辆大家都在寻找的Dodge车停在Saint-Laurent区的一间汽车旅馆Motel Pierre的停车场上,马上呼叫支援。通过调看监控视频,警方发现开车的男子只有一个人,是大约夜里零点30分左右来到停车场的。男子下车后,先是观察了四周两分钟左右,然后又回到车里,吸了一只烟后才再次下车走向汽车旅馆,手里似乎并没有武器,也再也没有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有30多名警察先后来到现场,围绕着这座汽车旅馆设置了很大范围的警戒线,而就在这座旅馆旁边有一个Services Canada的护照办公室,当时还有15、6个人在彻夜排队等待护照办公室开门,这些人很快被疏散。到了凌晨5点半左右,特种警察小组抵达现场,开始准备抓捕行动。早上7点,警方在第一次强力冲破凶手所住房间大门时没有成功,却惊醒了凶手,他使用一把类似TEC-9的半自动手枪向着警察射击,最终被警方当场击毙。

连环杀人案以及凶手被击毙的地点

无法堵住的漏洞

被击毙的凶手是26岁Abdulla Shaikh,他是警方的熟人,在过去四年里,因为严重的精神问题多次需要警方干预,被送入不同的精神病治疗机构入院治疗,还因为于2016年在Laval的一所公园里殴打、威胁、暴力逼迫前女友为其口交而犯下指控,等待庭审。

2018年6月,他因为精神病发作第一次入院治疗。一个月后,因为想回到自己的祖籍国(籍贯不明),不想再当加拿大公民而遭到家人的反对后,为了显示自己放弃加拿大公民身份的决定,他在6天内3次前往蒙特利尔特鲁多国际机场捣乱,每次都被安保人员驱离,最后一次携带蜡烛等点火用具当众烧毁自己的护照而被逮捕,遭到扰乱公共场所秩序、恶作剧等指控,但在当年11月份被认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被免于承担责任。在魁省,有犯罪记录却因为精神问题被免于起诉的人都由一个名为精神问题审查委员会CETM(Commission d’examen des troubles mentaux)跟踪。这个委员会在2019年4月对他进行了第一次评估听证,通过血检和尿检,发现他并没有按照规定服用治疗其精神疾病的药物;同年6月,CETM的评估结果才出来,虽然认为他对社会安全造成风险的几率很高,但还是决定让他有条件获释,条件包括按时服药,不吸食毒品,保持和平等。

一年之后的2020年,他再次发病,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对其他人恶语相向,如果有人反驳他就打人。虽然他本人不承认自己患病,也拒绝服药和治疗,但相关机构获得了法官的社会治疗强制令,他被强行送到一家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如此反复发病、入院、评估;再发病,再入院、再评估的循环贯穿他这几年的生活。他在Institut national de psychiatrie légale Philippe-Pinel、Laval的Cité-de-la-Santé等多家医疗机构都住过院,而住院期间的表现也非常暴力,不肯好好吃药,不配合治疗,对照顾、劝说自己的医护人员恶语相向,还经常威胁医护人员“我会找到你的名字,你的地址,等我出去就杀了你”等等,医护人员向院方管理层、工会等多次投诉,但毫无用处,护理人员一度报警,但警察的回应是他本来就是在治疗的病人,对此无能为力。

直到2022年3月,CETM在对他进行第五次精神状态评估时,在判定他的病情会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风险的情况下,还是裁定对他有条件释放。这个由精神科医生、精神病干预师和社会工作者组成的三人委员会认为他当时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虽然有风险,但如果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并戒掉服用毒品,可把风险降到很小,再加上整个医疗系统都缺人手,精神科也不例外,最终做出了有条件释放的决定。在他获得自由的3月后,制造了这一系列震惊社会的随机杀人案。

被诊断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的Abdulla Shaikh还被认为具有反社会、自恋型的人格特征,这为后面的血案埋下了伏笔。精神分裂症是一种严重的精神障碍,会导致患者以异常的方式解读现实。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全球平均每300人中就有1人患上此病,最常见于青春期晚期和20多岁时发病,且男性的发病往往早于女性。临床上往往表现为症状各异的综合征,涉及感知觉、思维、情感和行为等多方面的障碍以及精神活动的不协调,出现幻听、幻觉、妄想以及某种极端混乱的思维和行为。病程一般迁延,呈反复发作、加重或恶化。Abdulla Shaikh的精神分裂症虽然严重,但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如此冷血的举动。随着信息的披露,人们发现他在最近几个月里,花大量的时间浏览网上的种族歧视、极右翼、阴谋论等不良信息内容,加入多个倡导暴力的社交媒体群组,甚至到暗网(Dark Web)上去看杀人、斩首等血腥的视频。他被击毙时手里拿的枪是一把自制的仿制半自动手枪,这种自制枪支也被称为鬼枪(ghost gun),意思是不在市场上销售和流通,没有任何追踪的信息。而在现实中,自己组装枪支正变得越来越容易,因为枪支的大部分金属部件如枪管、滑轨、弹匣等都是标准件,且不受管制地自由销售。罪犯可以很轻易地在互联网上、枪支销售店里买到这些组件和子弹。自己组装枪支中只有很小一部分组件买不到,但如果有人教或者有信息指导也不难自制,虽然看起来粗糙,但完全不妨碍发挥枪支的功能。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凶手根据网上获得的信息只组装了一把枪,但枪支的性能却不输于市场上的销售产品,毫无障碍地连杀了三人,警方也在凶手的住所发现了多个高性能的弹匣以及大量的子弹,如果不是被及时击毙,这个丧心病狂又被洗脑的精神病还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想想都后怕。现在凶手已经死了,他随机杀人的动机彻底成了谜。

还有多少“炸弹”没有引爆?

根据加拿大的法律,无法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精神病人同样享受人权,如果他们自己不愿意接受治疗,控制病情,无论是其家人还是社会都无权强制。在极端的情况下可要求警方介入,到法院申请强制治疗令后才能被送去治疗,程序复杂且拖延时间长,等到病人终于能够被送去治疗时,其病情通常已经稳定下来。只有那些留有案底的精神病患者才会受到相关法庭的管辖和CETM的跟进,但这些部门人力有限,特别是随时跟进一个患者的生活轨迹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跟进人员只能在一定时间内过问一下病人的情况,完全无法掌握病人的实际情况,更不知道病人是否按时服药,是否按时接受治疗,是否还吸食毒品。就拿Abdulla Shaikh为例,在他如此严重、反复的病情下,今年只在评估听证前由一名护士对他进行了例行检查,并没有医生对他进行深入的检查和诊断,而他没有表现出发病的状态,从而被认为其精神状态处于稳定期,可以让他回归社会,结果造成三名路人无辜惨死,三个家庭饱受丧亲之痛的悲剧。

这次发生的随机连环杀人案显示出目前施行的针对精神病患者的监控系统出现了严重的漏洞,应当进行重大的改革,但身在这个系统的工作人员却对堵住种种漏洞表示悲观。Philippe-Pinel 精神病院的医生Gilles Chamberland表示,在随机杀人案发生的这一周内,他的5名患者都经过了CETM的评估听证这一过程,尽管他对这些患者的诊断都是风险高,不适合释放,但最终因为人权问题,人手和资源不足的问题等,2名患者被无条件释放,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在社会上流动,很有可能在未来造成某种社会问题。实际上社会上还有很多类似的“未爆炸弹”:严重精神问题,对自己和他人构成危险等。但如果病人自己不愿意接受治疗,控制病情,无论是其家人、朋友还是社区都无权强制他,除非申请到法庭命令。针对这类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他们关在精神病院或者其他限制行动自由的机构,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社会上自由流动,类似的恶性案件还可能再次发生。2年前在万圣节之夜发生在魁北克老港的精神病人Carl Girouard用武士刀随机杀人案还历历在目,各种反思承诺采取措施避免类似的事故发生等,实际上什么都没改变。